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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雨水过后的初秋夜，透着几分萧索之意。
确实是寒凉了，乔子夜却仅穿着一件单薄的短袖棉恤。也不知道是哪个缺心眼的家伙居然顺走了搁在椅子上的风衣，留下一件看上去不太干净的黑外套。问了侍应无果后，乔子夜心中一阵郁闷悻悻然地离开了‘你心所’。
转过巷子口，不远处的单行道上一排泊车位，乔子夜朝车子的方向小步跑过去。
白素璃一路紧随其后，时刻注意着周边。她怕自己一个不小心，便会有影子从黑暗中窜出来掳走这个蠢货。
乔子夜上到车后，长长呼出一口气。暗自后悔不该大半夜跑出来得瑟，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不对了，突然想出来溜达。车子开着开着就来到了‘你心所’周边，心想着正好喝杯杏仁露再睡觉也是好的。
白素璃看到的那杯不起眼的牛奶，其实是一杯现榨的杏仁露，味道鲜美同时价格不菲。
见子夜上了车，素儿便隐藏了身形急忙也遁入车内。乔子夜对这一切一无所知，他本来也不是什么敏感的人，而且千多年来对这些神鬼之事早已失去了好奇新鲜劲儿。
穿巷过道，原来‘你心所’所在的巷子距离乔子夜住处还挺近的。开到一半，乔子夜突然停住了车看着窗外，然后掏出手机看样子好似是准备给谁打电话。
白素璃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车外，立刻两眼一翻差点没一拳挥向乔子夜。
原来，不远处有一块公交车站牌。站牌的灯箱亮着，在黑夜里显得十分招眼，广告画布上赫然印着师暄暄那张美艳绝伦的容颜。
哼，死色鬼！白素璃没好气地在心中嘀咕。
那美绝的精灵女子什么样的男人没见过啊，死家伙看你怎么丢脸！素儿心底没好气地叨咕着，隐匿的灵力身影则不由自主靠向前盯着乔子夜的一举一动。
乔子夜打开手机，翻开电话薄中只有一个‘素’字的联系人。
不是吧，这货打电话给我干嘛。素儿一脸茫然。
但他并没有拨通电话，翻开后又退了出来。纠结了会儿又打开微信，点开‘素’的对话框。他拿着手机，又看了看窗外，犹豫了片刻后发了一段语音。
“我看到一家甜汤丸子店，好像是你上次说到过的那家店。名字是不是叫‘芋仙人’啊，我把位置发给你，下次要是想吃，就可以找到了。”
录完语音乔子夜随即又发送了定位，做完这一切之后启动车子缓缓离开。
此时的白素璃本就不是真身形态，而且到目前为止也还没有养成随身带手机的习惯，幸好如此，若不然就尴尬了。乔子夜那货发现自己隐形跟着他，以他那自恋的性子，不得认为自己多么迷恋他呢！
素儿晃了晃并不怎么聪明的脑袋，感觉此时脑子里更乱了。她完全没有想到，子夜居然并不是看到师暄暄的广告照，而是要告诉自己甜品店的所在位置。
有些不解，还有些，出乎意料！
或许是因为这个夜晚，她知道了他的秘密，又或是因为一通没什么特别含义的语音信息。总之，她突然觉得乔子夜有些陌生，陌生得不那么令人讨厌了。
一辆载着奇妙情绪的车行驶在深夜里，空中又再飘起雨丝…
雨丝随风飘落在润庐的半空中，在即将坠入时被一层无形的透明壁障阻挡了轨迹，水汽四溅开去，在黑夜中雾气朦胧，迷了人的双眼。
阿妖眨了眨一双凤目，嘴不自觉地微张着。她一直知道扶苏有着极为强大的灵力，却没想到竟然能强大到这个地步。结界愈大、愈严密，所需要的灵力能量也就相应更大。平日里护在他周身的光之盾甲是与生俱来的，无需他刻意开启。阿妖当年初见便羡慕不己，说扶苏暴殄天物，这么好的防御只是用来挡雨。扶苏便只笑不语教会了她如何运用灵力，制造这层光之盾甲。
之前在屋顶白素璃看到阿妖雨不沾身所用的手法与扶苏一致后，心下猜到两人交往匪浅便对她放下了敌意。
“桑夏…”阿妖的记忆向来很好，她清楚记得这不过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孩，除了身世有些悲惨之外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但显然，扶苏很在意这个叫做桑夏的女孩。阿妖感到有些焦虑，焦虑的情绪令她的手不由自主地亮出一根烟来。
扶苏摇摇头，正欲点烟、刚刚燃起的火光一闪即逝。
“最早是在十二年前。那年我在南京，还没来这座城市。你知道我对应天府是有感情的。这个小姑娘倒是没什么特别的，不过她住的地方却有点意思。猿伯说那儿有一只鬼，也不知道呆了多少年了。能躲过一拨又一拨阴差，还算是有几分能耐。”
扶苏很清楚她所说的那只鬼，便是桑夏的母亲。妖与亡魂本身是没有任何交集的，大家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最好。阿妖派遣去盯梢桑夏的小妖，基本是不会靠近那座诡异祠堂的。加之桑夏生活规律、作息正常、交往简单，所以那些小妖们更是觉得这是一份极其轻松的差事。
“不过我知道，在我们之前就有恶灵盯梢过那个女孩。我想应该是黑影派去的。其余便无从得知了。”
“恶灵？你怎么知道？”扶苏想起在查家村发生的一切，白与飞跟丢了的那个恶灵。
“还记得猿伯吗？”看扶苏的表情比之前放松了一些，阿妖的小心脏也平和了许多“他是我最早派过去的，如果没记错应该是叫查家村。”她自信地点点头。
猿伯不老，这只是个名字。跟随阿妖时间最久也最忠诚的伙伴。扶苏当然是记得的，那个魁梧的男人曾将自己当作情敌。
虽然生得一副高大憨厚的模样，却是个狡黠多诡的家伙。他能记住并分辨出任何人的脚印与气味，这是成为一个追踪者最好的天赋了。
“猿伯刚到查家村就发现了恶灵的踪迹，当然不是黑影的，就是些不成气候的小恶灵。”也许早就成了黑影腹中之食了。这句话阿妖没说出口，因为光用想的，她就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
阿妖没出口的心念之声仍是落入了扶苏耳中，他沉默地微微压低一边眉毛。回忆起白与飞描述的细节，那个在查家村出现的恶灵远远地就察觉到了自己的气息从而在茶市相遇之前就避开了，绝不是泛泛之辈。也许，就是黑影本尊也说不定！
不排除这个可能性。扶苏又再低头仔细查看着山海录中所有关于桑夏的记录，而最后一笔记录则停止于数月前的某一天。
那天，桑夏离开了查家村，来到了西子湖畔，来到润庐，来到他身边。
“在这个日期之后，黑影便没让继续跟查这姑娘了。我们只做事，不问原由。”阿妖摊手，表示对于这中间的转折一无所知。
如果那个被白与飞发现的恶灵就是黑影本尊，从那日后便不再让阿妖跟踪，同样有两个可能。一是因为桑夏母亲才是他真正的目标，调查桑夏只是为了锁定鬼妈妈的所在。而她转入轮回后便不再有被恶灵寻到的机会，由此罢手。桑夏也就失去了被跟踪的价值，这是好的可能性。扶苏皱着眉深思，暗自摇头否定了这个假设。而另一个可能是，他已经掌握了桑夏的行踪，只是碍于润庐的结界，不愿轻易暴露选择蛰伏。
所以，掳走桑夏的定然就是黑影！
“黑影令我跟查的人中，除子夜和这姑娘，其它人多半都有相似的特征。他们中要么自称带着前世的记忆，要么精神或者智力方面不建全。而且，那些人，都死了！”
扶苏快速翻阅山海录，发觉确实如阿妖所说。其中许多被跟查者的内容极其简单，姓名、住址，某精神病院或疗养中心，要么就是在家中，也有疯癫的流浪者。记录则更是廖廖，仅只是标明了跟查日期，就像是个考勤表一般。
“你与黑影之间怎样保持联系？”扶苏纠着眉，研究山海录中的零碎记录。
“都是他来找我。”阿妖单手擎着下巴想了想又再说道“他应该是知道那些人会在什么时候死的，我们只是确定那些人死的时候所在位置的工具而已。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
“这些人死了之后的亡魂呢？”扶苏突然想到了什么。
“你知道，我们从来不与亡魂打交道。况且，亡魂要么被渡者牵引去往洗灵河，要么就消散了。所以，他们死之后的事情，我们没必要跟查，也不会自己没事找事。”阿妖仰头看着漆黑的夜空“也许，被黑影吞了。也许，也成为了恶灵。”
被胁迫也好、被利易驱使也罢，阿妖不否认自己与黑影之间的交易确实如扶苏所说‘为虎作伥’。但她有必须如此作的原因与目的！
她要图谋的是她必须图谋的。
顾虑族人安危的阿妖也曾想过遁隐山林脱离黑影，但是那件重要的事情还等着她去完成，她不能退！
眼下转机再现，乔子夜就是陆沧浪，唯一一个她想要保护的人类。时间不多，在黑影这儿既然极难下手那也不妨博上一博了。或许事情会因为扶苏的出现而出现更大的转折呢？搞不好她能在这样的转折中得到朝思暮想的那样东西呢？！不过，短时间内事情还没有个眉目之前，阿妖认为还没到向扶苏摊开底牌的时候。选择好站队，该给予扶苏的消息她会给。同果，她也需要扶苏的庇护，即便不可能长久，也需要！
因为，黑影可怕，黑影背后的人，更可怕！
“时间不早，我先走了。山海录你留着，若有事寻我，随时恭候。”阿妖起身，茶海上多了一张桃红色的卡片。她摸了摸那套斗彩茶具，唇角含笑。
扶苏手指微曲，结界无形露出一处缺口，一阵褚红嫣姹的薄烟掠过夜色，阿妖消失在后院的廊台中。
“扶苏，我们不可能永远无时无刻守在桑夏身边。”蒙毅自二楼飘落。
感受到扶苏布置在润庐周边更为缜密强大的结界后，他收起了护着桑夏房间的小结界。
“她睡的好吗？”扶苏没有搭蒙毅的话茬沉吟了半晌后，轻声问道。
自时间结界被掳事件发生之后，虽然有扶苏的纯净灵力做为养护，但是桑夏的身体却发生了令他也理解不了的变化。她偶尔会睡得很久很久，有一次连着睡了三天三夜，扶苏紧张地守护在旁。睡梦中的桑夏时而落泪，时而说着听不懂的呓语。醒来后却没有任何异样，又是那个笑容灿烂的小丫头。
见蒙毅点头，扶苏心念一动，二楼书房窗户打开飘出一只无形的、盛满着金屑碎片的瓶子。灵力自扶苏指尖滑向那处，于瓶中释出点点光芒，拼连着，组成一个虚线构成仅有上半身的人形。
“徐信将军。”扶苏唤道。
“公子”虚线仍旧睁着他那空洞的眼睛，望向扶苏，看到蒙毅便揖手作了个礼“恩公。”
“将军无需再客气。”蒙毅回道。
徐信养护了这段时日，不再似先前一般慌恐了，许是认清了现实，也不再思念故去的亲人。他安静地沉睡着，直至此时被唤醒。
“将军，扶苏有要事相问。”
“公子有啥事问就是了，只要俺知道俺都会说的。”
“将军可还能认得那个北大人的样貌？”
“认得。”
“那就好，此为一事。”扶苏点头继续说道“我们正在调查将军先前身处之地，烦请将军细想想，除了那位北大人之外可还有旁的人出入？”
先前在扶苏的灵力喂养之下，徐信的魂魄才勉强拼凑成形。不知是什么样的重创，令他的神思受到了极大损伤，导致记忆缺漏、混乱。
第一次询问时，扶苏担心如果耗神太多有可能会令徐信魂飞魄散。这个可怜的人是他们调查盘冥洞唯一的线索，所以当时只匆匆问了几句就让他沉睡休养去了。来日可期，不能急于一时。
果然，经过一段时间的养护后，徐信的状态较之前确实好了许多。虽然形态还是那个形态，但神思显然恢复了许多。
扶苏和蒙毅发现，当徐信竭力思考的时候在他虚线构成的大脑的位置，有一颗光亮忽闪忽闪地缓慢游移着。
“识魂？！”阴差当了那么多年蒙毅还是第一次见到魂魄分离的样子。
扶苏点点头，盯着那枚光亮。过不了多久，那颗原本忽闪着的光突地变得异常明亮。
徐信用他那空洞的眼睛看着扶苏说“俺想起来了！”
“就是那个帮北大人收集亡魂的人，那不是他们第一次打起来。俺记得他们动过三次手，但是最后一次那人好像发了狂，把北大人打倒后就想把那只炉子抢走。所以北大人才抽走俺身上的锁链对付他，那人被锁链穿身后还挣扎了会儿，他…”
神思受损，记忆的混乱令徐信又陷入了思索之中，那颗名为‘识魂’的亮光又开始闪烁起来。
沉吟了良久，扶苏与蒙毅只沉心安静而耐心地等待着。
愈是重要的时刻愈是应该要冷静，让自己慢下来。欲速则不达。
“他好像，应该是叫什么将军”徐信不甚笃定地说道“蒙什么将军，还是什么来着？”
正凝眸静听的两人耳边像炸开了一道惊雷。蒙毅双目圆睁死死地盯着虚线，呲裂的眼眶像要喷出火来。好半晌，两只眼珠子好似要从眼窝里瞪得掉出来、像中了某种定身咒般的蒙毅，身体僵硬得好像木偶一点一点地转动脖子看向身边的扶苏，嘴唇抖动哆嗦着，想说些什么却没有半个字吐出。
扶苏知道蒙毅心中的震惊与恐惧，因为自己也一样的震惊，一样的恐惧。
“那人，是何模样？”强忍着心头的惊骇，扶苏沉声一字一字问道。
“他虽然常来，但每次都离得可远，俺也没看清过他的样貌。”徐信有感抱歉地努力回忆着“北大人也没有叫过他的名字，就是有时候私底下骂骂咧咧的提过什么蒙将军什么的……那儿也没出现过旁的人，所以俺猜北大人骂的就是他。”
“不会错，扶苏，一定是他！”蒙毅再也按捺不住了，声音嘶哑地吼道。
“对了”徐信的识魂明亮如星，聚神凝思之后想起一件事来“俺记得他被锁链扎穿后骂北大人来着，什么乱臣贼子，赵高，灰飞烟灭什么的……”
随着徐信断断续续、零零碎碎的话音落下，润庐后院陷入一片死寂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