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工(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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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敢再问她,怕再往她伤口上搓盐,重伤的心里插刀,只能在暗中观察着她,寻找着嫌疑犯。终于有了新的发现,老茂在给我们装车时,有意无意间,总少装了些,并且他和兰平四目相对时,眼睛总在兰平的脸上扫来扫去,既像是不安,又像是悔恨。

兰平呢?那眼睛一瞪,既像一个不屈的公主,又含有几分淡淡的哀怨。凭直觉,我觉得他和兰平一定有什么瓜葛。再想起平时,他和一些娘们打打闹闹,有些闹法不堪入目,有些笑话不堪入耳。而他一见到兰平,就像变了一个人,显得既老诚又实在,很会逢场作戏,不是他又是谁呢!?

我最恨这样的人,敢做而不敢当。要是老茂真娶兰平为媳,实在是他天大的福分,何必这样躲躲闪闪呢,让兰平受这么大的委屈。我咽不下这口气,我要以一个男人的方式狠狠地教训他一顿!

在下工时,走到了一个徒有四壁废弃的机井房,我叫住老茂,瞪着他的眼睛,狠狠地说:“兰平那个事,是你办的吧?”“哪个事?”他冷冷地说,装糊涂。“那个事就是那个事,你心里明白!”“你心里也明白!”他也反唇相讥,毫不退让。“好汉做事好汉当。你……”我发觉我的话有些苍白无力。“好汉做事好汉当。我也奉劝你!”

我觉得在他那咄咄逼人的气势下,我倒有些气馁。奇怪?本来该我问他的话,怎么倒成了他问我,好像我成了做那事的人。虚伪!可恶!真诚反被虚伪欺,可我再也找不出铿锵有力的话来反驳他,毫无办法,只能跺了跺脚,悻悻而去。

转身的时候,有个偷听我们说话的娘们,差点和我撞了个满怀。

以后,不论我走到哪里,总有人在我后面戳着脊梁骨嘀嘀咕咕,议论纷纷。我的入团问题在团支部会上搁浅了,团支书找到我,那话虽未直说,可那眼神里,好像在等待我坦白似的。这种事,在农村来说,是三辈子抹粪,五辈子挨骂的丑恶事,然而,黑锅却让我背上了。

更不用说兰平了,再好的姑娘有了这个事找个婆家可就大打折扣了。可细细想来,兰平救我的那夜,我对兰平热烈的追求,兰平流产后,我对兰平的亲近,别人不怀疑我才怪呢!

阴霾不能永远不散,四季不能光是冬天。兰平并没有被压垮,她的胸又挺起来了,头又昂了起来,时常又能听到她那动人的歌声,不过歌声里少了几分纯洁、甜美,多了几分凄凉、悲切。干着活,不由自主地,她又舞动起她那优美的身躯,舞姿里少了几分柔美、妩媚,多了几分粗犷、泼辣……宣传队她始终没去。

我为她的艺术才华得不到发挥而感到惋惜,很多社员因为在舞台上再也看不到她的卓越表演而心急火燎,禁不住纷纷前来打听情况,劝她回宣传队。逢到这时,她的眼睛里闪动着泪花,泪花里就像过电影那样一幕一幕地飞腾着昔日的辉煌。可是为什么不去?她只是紧紧地绷起嘴唇,恨恨地瞪起眼睛,里面的缘故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知道却又不能说出去。

无论我怎样努力忘掉她,却怎么也抹不掉她在我心目中的位置。当漳卫运河上过度的劳累危及到我生命的关键时刻,兰平又出现在我的面前,她是向我又一次伸出生命之手啊!怎不叫我激动万分。我问:“是生产队上让你来替我的吧?”

兰平笑了,不过是嘲笑,尽管嘲笑脸上还是显得十分迷人:“生产队上让我来,替你?不知道,真自私,你这人怎么光想着自己啊。再说派河工什么时候派过女的啊?我是给兰明送药的,他胃不好。”原来如此。

“那你打算在这里住几天了?”我看着她自行车上的被窝卷问。“家里太旱了,旱得机井都没水。多一个人不多一份力量嘛!河上早完工一天,家里的麦子就多收一成。”

我想,你也别唱高调,不就是牵挂着你的弟弟吗!

谈着话,上了坝,我们三人拉着空车,推着自行车往回走。男人是土,女人为水,土渴望水,几乎所有的河工都被她吸引了过去,更何况兰平是这么漂亮的女人。那些眼睛直勾勾的,一眨不眨的,就像是极度饥饿的人,猛然发现了美味可口的食物一样,视线从兰平出现的地方,一直目送到兰平从视线消失。

兰平虽然当过演员,可在那么些咄咄逼人的男人“注目礼”下,不禁也羞得低下了头,不敢四顾。我真不愿意兰平闯入男人的世界,我要劝她回去,可我又有什么资格对她说三道四呢?

我领她去找老茂。

河床上,成千上万的河工忙得热火朝天。此起彼伏的吆喝声,雄浑有力,动魄惊心,被沙土磨得锃亮的铁锨,在冬日的阳光下一明一亮地闪着寒光。奔流的热汗战胜了寒冷,一些河工早扒光了上衣,露出了凸凸凹凹的肌肉,一块块,一条条,强悍而健壮。

最显眼的是老茂,浑身油光光黑酱酱的,每一块肌肉都凸了出来,一举一动,浑身的条块上下翻滚,起起伏伏,几乎能铮铮作响,透过那发达的肌肉,仿佛能听到他的心脏咚咚作响,令沸腾奔流的血液在网状的血管里川流不息。那坚强如铁的骨骼,一伸一屈,能承担起无穷无尽的重负与劳累。

他是我一生中,见到的最美的一个活生生的人体。兰平为什么爱他?这大概就是男人的魅力吧。

老茂正一边干活,一边和河工们谈着四大嫩四大美:“白莲藕、黄瓜扭、新娶的媳妇,薹下韭。”“黎明觉、油炸鸡、羊肉包子、半路妻。”一拉到女人,他就有说不完的故事,拉不完的呱,半黄不黄的段子引得那么多光棍汉痴迷地听,一时忘记了疲劳。

随着人们对兰平的注意,老茂也发现了兰平,就像变脸一样,立刻正经起来,急匆匆地穿上褂子,理了理衣襟,整理一下头发,三步两步蹿上河来,推着兰平的自行车就往阴阳屋走,一连走一边满脸疑惑地问:“你怎么来了?”

“我为什么不能来?又不是来看你,管这么宽!”兰平在他面前一点儿也不示弱,总好像有股子气。

“男人的窝里不能有女人,你在这里不方便,赶紧回去吧!”老茂话软了。

“我偏要在这里,你给我安排间屋。”

“那不行。”

“我偏要在这里,偏要在这里,我烦你,烦你,烦你!”

女人说烦,其实就是喜欢。一见到他俩在一起,我心里就有一种说不清的翻动,酸溜溜的,就像打翻了醋瓶。我知道,他俩见了面,肯定也有一场激烈的交锋。因为,爱情的空间我一旦不去争取,就被老茂趁机占领了,俩人的关系发展神速,已经到了快要登记的程度。

可是老茂已是快入党的人,大队书记对他说:你要要她,党就不要你,你要入党,就别要她。老茂一下子对兰平冷淡了不少,俩人的关系到了不明不白的时期。

吴部长人未到,甜甜的酸酸的话音先传了过来:“哎哟!我们的小演员,草原轻骑兵,冰山上的雪莲,英俊漂亮的李铁梅,欢迎你来支援挖河,又给我们增添了新生力量。”

他呼哧呼哧地跑了过来,老远就伸出大面包似的手,挓挲着五根红香肠似的手指头,到了跟前,见兰平丝毫没有握手的意思,就把右手往左袖子上擦了擦,轻巧地掩饰了尴尬:“到公社指挥部住去吧?那儿又干净,又方便。”他用眼瞥了瞥那几顶绿色的帐篷。

兰平对吴部长勉强地笑了笑,不卑不亢地说:“我还是到他们那里住地窝子吧,那里暖和。”

“那多不方便啊!人又多,地方又小又脏,弄不好还有虱子。”吴部长还在一股劲地劝。

“虱子咬,有人味。”兰平半认真地开了句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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