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第89章

龚长老眼神一凝, 直接就来到苍凌面前：“你刚刚是不是准备说什么？”

他瞅着自己面前有些紧张的少年, 见对方眼神怯怯的移开视线，不由一把捏住他的肩膀：“说！”

对方一声痛呼，连忙道：“我只是胡思乱想而已……”

“一切的胡思乱想, 都给我说出来！”龚长老心急，他们不能白死这些弟子。因此, 看到这么一个可疑的弟子，他便咄咄逼人。

林旭本在龚长老冲着苍凌过来的时候就想拦在前面, 却在抬眸见苍凌放低了自己姿态眉眼后, 就停下了动作。

苍凌自己能化解，他便莫去添麻烦了。

“我只是在想，既然玄门和天门弟子都没有杀害经门三位弟子……那是不是经门自己做的呢？”苍凌抬起眼眸, 声音不大, 却字字清晰的落入在场所有人耳中。

龚长老捏着苍凌肩膀的手不由带上灵力，面色阴沉：“话可莫要乱说。”

苍凌这下肩膀是真感觉到了疼, 龚长老的手就如同烙铁一般夹着他, 火辣辣的。

“我也只是想想，是你问我的。”苍凌垂下眼睑，声音软软回道，“我们都吃了真语丹，又不会骗人……万一是经门自己弟子不合呢？”

这话一出, 麻花辫少女哼声道：“同门派弟子，能有什么深仇大恨这般要除去对方？！而且我和祁山路过剑之秘境时根本没有停留！”

“没错，我们二人皆非剑修。”被少女称为祁山的高大男子也说道, “若是各位长老回忆一下，出事时我们定在其余秘境中，未曾涉入剑之秘境一事。”

“他们二人当时在经门秘境内。”天门掌门开口说道。

当时虽然其余两个秘境可以看见，但某些传承之地也是无法窥视的。所以具体哪些弟子在何处也不能完全准确，毕竟三个秘境连接后，有时踩踏到缝隙都能被随机传送去其余秘境。

这二人刚好后期一直在经门秘境内。至于后来他们踏入传承之地看不见人影之事，天门掌门也不可能在此时说出。

“那弟子们都没有嫌疑了，我想多了。”苍凌说完，见龚长老还不松手，一直盯着自己，目光里依旧带着探究和怀疑。便继续开口道，“长老，我已经说完了。”

苍凌略略侧身，一副承受不住龚长老的模样。本就苍白的脸颊上，还缓缓滑过几滴细小的汗珠，显得他的小脸可怜兮兮。

太清真人知道苍凌这模样是装出来的，但他不可能看着龚长老这欺负玄门弟子的姿态。太清真人抬手朝着龚长老右手一击而去，那股灵力柔和，并非攻击。

龚长老只觉那股灵力缠绕上自己的右手，将他的力道化解，稳稳的托在对方肩膀之下，隔绝了他的灵力。

苍凌感觉得到龚长老对于太清真人的插手非常的不爽。那双被浓眉遮挡住大半眼睑的眸里，闪过一丝怒气，手下动作竟是更大，想要强行突破太清真人的阻隔。

这个力道之下，突破太清真人的灵力之后，散出的灵力也会冲击到苍凌肩甲骨缝中，可令其臂膀寸寸碎裂！

苍凌并非寻常筑基弟子，体内有厚重的灵气保护，定然是不会受伤。但这龚长老行事太狂，不把别人门派弟子当人看，令其反感。

所以还未等太清真人开口，苍凌清浅的声音又自他嘴里传出：“经门龚长老，你这般咄咄逼人，看来是真的很想找到我们玄门的把柄。”

龚长老听苍凌突然不客气的这么一句话，眉头一皱就要发火。却被天门掌门拍肩道：“龚长老，你确实过了。”

天门掌门示意他松开捏着苍凌的手：“筑基弟子怎么受得了你的怒气。”

龚长老见苍凌确实面色不好，便冷哼一声松开了铁手。

苍凌竟是也轻哼了一声：“龚长老，我怀疑就是你们经门故意杀害了自己弟子，想嫁祸于玄门亦或天门。”

“你可是活得腻了？！”龚长老怒气翻腾，右掌灵气聚集，被太清真人浮尘一卷，一把扯住。

“龚长老，你是完全不把玄门放在眼里，觉得一切都该凭你的心思作为？”太清真人的语气也带上了怒意。

龚长老被天门掌门与太清真人一左一右夹着，终于冷静了一点，愤愤甩手。

那死去弟子之中，有一个是他十分疼爱的小弟子。那小弟子尚为婴孩时就被他拾回门中悉心养大，说当成自己孩子养的都不为过。

此番躺在地上如同残破布头一般，他心都快痛化了。

苍凌可不管他是什么心情，继续说道：“我不过说出自己的猜测而已，毕竟那是龚长老你自己问的问题。”

此时的苍凌显然有点步步紧逼，天门掌门不由皱眉道：“玄门弟子与长老说话都是像你这样的吗？”

苍凌神色倔强的盯着天门长老，咬唇说道：“长老又怎样？他口口声声的说我们玄门有嫌疑，我们就只得默认了吗？这等善恶不分的长老，我不得不庆幸自己身为玄门弟子！因为我们玄门不会有这种长老！”

“行了。”太清真人打断苍凌的话，严肃的说道，“龚长老只是一时气急，心神慌乱。若是出事的是你们，我也会这样。”

“弟子知道了。”苍凌勉强的应道，一双好看的眼眸里却还是带着不甘不愿，还学着林旭微微嘟了唇瓣。

“这孩子脾气就是这样，莫要见怪。”太清真人对天门掌门他们笑道。

太清真人与苍凌这一唱一和，把苍凌那有话直说脾气小暴躁的形象塑造得更为成功。

每个长老手里的弟子都有自己的小性子，苍凌也很明显是被宠着的弟子，这般不依不饶的去刺经门长老，不过是护着自家门派。所以，其实众长老对苍凌也没坏印象。

更为重要的是，苍凌皮相着实好，此时还未长开的眉眼，精致秀气令人难以不心生好感。

这样一个弟子，当然不会往他说谎那处想——而且还服下了真语丹。

龚长老在见苍凌咬下自己舌尖时，心中的怀疑就扎了根。

但苍凌这一系列话语，很明显体现出了他当时就是自己心思重想了些东西，一时情急怕得罪人，才克制了自己。

不过因为龚长老的逼迫和真语丹的两两压制，让他说出了先前那些话语。

可龚长老心中，总觉得苍凌最初那一瞬间的神色，不像如今这般脾性之人。

但这也不过是他内心深处一闪而过的想法，他的心思依旧挂在自己死去的小弟子身上。

这一场应该还会折腾很久的探查，被压制了下来。

“如今弟子们都没有嫌疑，我们还是不要耽误他们的时间。”天门掌门说道，“具体原因我们之后再查。”

经门再不依也不行了。因为苍凌这几句话，天门和玄门的弟子们都直接露出了不满的神色。

他们又没有杀那三人，也不归经门管教，前面的事他们已经很服从了，莫不是想要逼着他们认下罪才行？

这天下是经门的天下？

他们也有自己的傲气，谁不是自家门派的骄子了？

经门长老们察觉得分明，龚长老与那玄门弟子一闹，他们已经彻底把天门和玄门的这代弟子给凑在了一个阵线上了。他们拦着龚长老不让他吭声，同意了天门掌门的话。

于是天门掌门凭空掏出一个物件，往不远处投去。那物件触地即变，化为金光灼灼的阵法图案，无数晶亮灵石镶嵌其中，维护着它缓缓运行。

这是他们三大门派为了此次历练专门锻造出的阵法传送物，可传送进他们选好的岚风界的周边小世界中。此物耗资巨大，且只能用一次。

“你们且踏入其中，每三人可随机去往同一个地方。每处小世界皆有我们留下的机缘，但只有一人可得。”天门掌门说道。

这阵法要所有人都进入之后才会随机选择，所以天门几个弟子率先进入，对玄门弟子略点头示意，却是直接无视了大块头祁山和麻花辫少女。

‘凤先你只要摆脱嫌疑即可，为何非去惹那长老？’笙歌温声道。

‘不喜欢他。’苍凌回道。

‘因为他针对玄门？’笙歌笑语。

‘经门和玄门以往的恩怨我也不知晓，但经门那龚长老的作态，会让天门弟子对玄门心生芥蒂……经门已经没了三个弟子，他们便会下意识的把不满转移到玄门身上。’苍凌对笙歌说着自己的想法，‘龚长老逮着我不放，我光咬紧牙说和我无关的话……他们不免会想：为什么就要针对你们玄门？为什么就针对你？总会有原因。’

没有被无辜针对过的人，总是难以站在被压迫者身上想事。

他们只会觉得，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而天门，是被玄门这个蛋给牵扯了。

‘所以我只是说出了一个其他可能。毕竟龚长老当时那么凶，一个喜爱自己门派的弟子被激起了性子多正常。’

那么，天门弟子们的心态会很微妙的改变。他们会觉得彼此在同一个境地……一个被暴躁狂妄的经门长老诬陷的境地。

‘你知道我不是问这个。’笙歌的声音如袅袅轻烟，绕过苍凌的神识，弥漫在他的脑海。

因为玄门被针对，所以苍凌不喜欢龚长老。

这是一种归属感。

‘……好吧，就是因为他针对玄门。’

对笙歌说完这句话后，识海内便传来着对方低低的笑声。

苍凌也感觉有点不好意思。他这种喜欢和不喜欢一个人的抉择，和小孩子似的。

林旭伸手拉住苍凌的手腕踏入阵法内，苍凌抬首却是与太清真人含笑的眼眸一撞。

太清真人开口说道：“诸位弟子们，之后的小世界里可能是一个没有活物甚至没有植被的世界。也可能是一个与我们如今一般无二却没有灵气的世界……但是这都一样。你们需要找到我们藏在那里面的机缘。记住了，它只接受一个人。”

“那会是你们都不想错过的东西，放手去争夺吧。”天门掌门也接着说道，“但是记住，不能伤害彼此性命，且得遵守那个世界的法则。”

此时，经门两位弟子也进了阵法中。

天门掌门与太清真人对视了一眼，彼此颔首，同时灵气涌入阵法之内，使其旋转起来。

众位弟子只觉眼前一阵景色翻腾，天地颠倒，整个人都随着阵法而盘旋不停。

苍凌捂着自己比以往传送更晕眩的头坐起来，胸口沉闷堵塞。

于是他侧身呼气，只想咳嗽出那口闷气。却不料这一咳嗽起来就停不住，直到喷出一口漆黑的污血。

缓过神后，苍凌掀开眼睑看向那一直在温柔替他拍背的女子。

这女子穿着布衣男装，见苍凌看着自己，便伸手去擦拭他唇边的血迹：“刚刚你一度没了呼吸，可吓死我了。”

她身上药味浓重，身边还放着一个药箱子。身边的桌面上有几张药方，而她袖口还沾着墨汁。

见苍凌没吭声，盯着床边的木桌，便又说道：“我放心不下你，就把桌子搬了过来。”

女子脸庞有些微红：“我马上复原。”

她站起身去，便要去搬桌。

一旁身着盔甲沉默的男子连忙伸出手，轻松的就提起木桌放回了屋内两把椅子中间。

他身上的铁甲发出簌簌的摩擦声，又回到了苍凌面前。

“将军，军医已经几日没有合眼……不如您先休息，那件事之后再谈？”

男子这话一出，那男装女子便露出了怯怯的神色，害怕又紧张的搅着自己的手指。

苍凌只觉得脑仁抽疼，便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他刚刚咳嗽时，就注意到自己撑在床沿的手背上，青筋分明，手腕粗壮。这并非他的手。

他需要点时间整理一下思路，在此之前与这两人少说少接触为好。

他们也知道苍凌需要休息，便直接告退了。不过退下时，女子咬唇留下一句话：“……我真不是故意的。”

苍凌没有理会她，闭目躺下。直到那二人离去有了好一会儿，才睁开了眼睛坐起来。

这里灵气比岚风界少了许多，驳杂凌乱没有规律，与当时卢昆的小世界差不多。

‘莫非来到小世界的弟子都是进入了别人躯体？’苍凌在识海内开口，顺手在自己面前幻化出一张镜面。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刀削般坚毅英俊的脸，只不过那抿起的薄唇周围布满胡渣，高挺的鼻梁两边眼窝青黑，给他染上了憔悴的神色。

但他即便躺在床上，穿着单薄的亵衣，也依旧自体内散发出一股刚硬之意。

他就如同顶立屋梁的柱子，折不断掰不弯，眉梢眼角之上都皆带着煞气。

想起先前那男子对自己的称呼，苍凌顺了顺胸口依旧沉闷的气息。

将军吗？

还是受了重伤，脏腑都黑得快腐烂了的将军。

‘根据你这个情况猜测，或许每位弟子进入小世界时，都会附体在一位将死之人身上。’笙歌说道，‘小世界中每时每刻都有人死亡，三具身躯是很容易找到的。这样你们融入这个世界也更容易。’

‘而且……’笙歌继续说道，‘拿这个身份融入这个世界，或者也是其中的测试之一。’

而十分巧合的是，笙歌话音刚落，苍凌眼前就突兀的冒出了一缕魂魄！

他浑身透明淡薄，与苍凌在镜面上瞧见的长相一模一样。

“你是鬼是神？亦或是与我一般的孤魂？”那人开口，神色冷淡的朝苍凌问道。

“非神非鬼非魂，却需要借你躯体做件事。”苍凌回道。

那人再度开口：“与自己对话的感觉当真奇妙……”

他顿了顿，叹息了一声，又说道：“我知道自己死了，马上就要去一个不知名的地方。”

“那是你们轮回的地方。喝了孟婆汤，再活另一世。”苍凌对他说道。

无论哪个小世界，都自有一套轮回。掌管轮回的，是这个小世界的界主。

“我们？”他摇摇头，明明感觉有点苦大仇深的眉眼竟是松缓而来，露出了一抹浅笑，“反正我也要忘记一切去投胎了，你不如与我说说你是何人，从何处而来？”

苍凌看着他更加单薄的魂魄，给他体内注入了一丝灵气，让他魂魄充实起来。

“既然占了你的躯体，也算缘分。”苍凌坐起身，衣襟散开，露出胸膛厚厚的绷带，“我并非凡人，但具体之事也不能透露太多。此气送与你，下辈子定然不投畜牲，且大富大贵。”

这等小世界的界主，也不过是一些门派弟子做门派任务时来当。苍凌这股气息裹着他，那些同为修道者的弟子一般都会给上面子。

男子看着自己凝实许多的手指，回道：“下辈子的事我也不会知道……如今我只想求您一件事。”

他双手抱拳，直挺挺的朝苍凌跪下：“您虽否认，但定然就是从天上来的神仙！我秦启岭，此番厚颜求您帮我一个忙！”

秦启岭，竟连名字都与苍凌有缘。

“你且说。”

“帮我的国家，赢过这场战争。”他一字一顿的说道。

“这场？”苍凌抬眸，轻声回道。

“这场！”秦启岭道。

苍凌与秦启岭对视许久，对方的眼里全是坚定与希求。

“好。”

在一切都还不明朗的情况下，拿自己躯体的身份做该做的事，是最好的选择。

更何况，这个秦启岭并不令人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