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业交加(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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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皇宫。

玉清童看向单膝跪在殿前的暗卫,平静地问了一句:“我娘的情况现在如何?”那名暗卫回答道:“太上皇服过丹药之后,情况比之前好了很多,现在看起来与正常人无异,而且精神状态也比之前好了,最起码脸上不见之前的憔悴了。”

玉清童听罢之后,嘴角泛起了微笑,对那暗卫摆了摆手说道:“好了,你下去吧。”“是陛下,”暗卫答到。

“情况好了就好啊,起码不至于让我太担心,我若不是有这些国政要处理,一定要去武阳崖上陪一陪我的老母亲。”

玉清童扶着桌桉,缓缓地坐下,手捂着自己的小腹,表情有些不自然,这时候,赵昀从外面走进来,看向玉清童,关心地问她道:“陛下,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玉清童按着小腹说道:“这孩子又在踹我了。”赵昀笑道:“这小家伙这么淘气,一定是个儿子,哈哈。”

玉清童说道:“你这坏家伙,竟然还有脸笑,我堂堂一国之君竟然被你高得这么狼狈。”

赵昀红着脸说道:“对不起,娘子,都是我的错。”

玉清童翻着眼睛说道:“你哪有错,你可没有错,都是我们女人命苦啊,即便是已经君临天下最后也也逃不过生孩子这一劫。”

赵昀掩嘴笑了笑,对于清童说道:“娘子,我去吩咐御膳房给你做一些你爱吃的吧。”玉清童说道:“去吧,”赵昀面带喜色,从玉清童的寝宫里走了出去,路上偶遇其他官员,那几位笑着问赵昀说道:“大将军何事这么高兴啊?”赵昀说道:“没别的事,就是我要当父亲了。”那几位说道:“啊,难道说陛下已有身孕?”赵昀说道:“已经有很久了,一直没有对你们说而已,估计再过一些时日,陛下可能就没办法上朝了,到时候少不了要让我来监国辅政,几位,等到那时还需要几位多多辅左才行啊。”

那几名官员说道:“应该的应该的,为陛下和大将军分忧解难,是我们这些做臣子的本分。”

赵昀这边来到了御膳房,吩咐完之后,又找来一名下人写了一封书信,送到了武阳崖上,信的内容大致就是说玉清童已经怀了身孕,这封信也是直接要交给玉涟心的。过了几日,信使把这信送到了武阳崖,由月儿接了过来,转交给了玉涟心。玉涟心拿过书信打开一看,面露喜色,对旁边的人说道:“清童她怀孕了,哈哈哈,太好了,储君可就算是能定下来了。”

“什么,我姐怀孕了?”慕容凝雪说道,“那可得赶紧给他弄一些安胎的药啊,得保住这个孩子。我姐都那么大岁数了,万一这孩子掉了,她要再怀可就难了。”

玉涟心拍了她一下说道:“说什么呢你这孩子,怎么能这么咒你姐呢?”

“哎哟,我这不是为了以防万一嘛,”慕容凝雪说道。

玉涟心笑着把那信收了起来,高兴地推开门走了出去,看向那漫山遍野的红花,大笑了几声,长舒一口气,感觉自己前所未有的舒心。

“幼,什么事儿这么高兴啊?”玄藏从一旁走过来,问着玉涟心,玉涟心笑着对玄藏说:“你知道吗,童儿她怀上了,”玄藏说道:“这可是一件喜事啊,可喜可贺。”

“啊,我的心情也好了许多呢,突然间感觉压在自己心头上的乌云都散开了一样,”玉涟心说道。

“你开心就好,你开心了我们就放心了。”玄藏说道。

“你这话怎么说的。”玉涟心说道。

“我的意思是你只要不犯病那就比什么都强,看样子不只是得让你按时吃药,还得时刻让你保持心情愉悦呀。我怎么觉得让你有一个好心情比吃药还要重要呢。”玄藏说道。

“你说的没错,不过我也实在是想不出有什么可以值得高兴的事儿了,这个可以算一件,不过,也只能维持一小会儿,总不能一辈子都指着这件事活着吧。”玄藏看着她说道:“你这什么意思?”玉涟心说的:“我的意思嘛很简单,就是出去玩了,反正现在的事情不都是有凝雪来管吗,我在这樱海水榭里闲着也是闲着,也没有什么事情做,你不是说想要回敦煌吗,我陪你回去呀,正好那地方离华山也不是太远,还能赶上论剑大会,怎么样,行吗?”玄藏看了看她,说道:“从这里回敦煌路很远的,这一路上会很颠簸,你能受得了啊。”

“这有什么的,”玉涟心说道。

“那你准备自己一个人走?”

“不,我把月儿也带上。”

“也行吧。”

入夜,玉涟心像往常一样躺在缭绕的烟雾里,而后招呼月儿说道:“月儿,我准备和玄藏去一趟敦煌,你跟我一起去吧,出去散散心,我看你最近愁眉不展的,一定是照顾着我,累到了吧。”

“月儿不累的,主子既然要去,月儿便陪着主子好了。”

“好,我们明日便启程,你好好睡一晚吧。”

第二天中午,玉涟心辞别了慕容凝雪,与玄藏,月儿一起动身前往敦煌,这一去山高水长,加上沿途有许多风光不错之地,走走停停,一直到一个半月之后,才抵达了位于西域的敦煌城。

“玉涟心,看,这就是敦煌城。”

“我知道这是敦煌城,西征的时候路过这里,但是没进城,这下好了,可以尽情地逛一逛了。”

敦煌城中的格局,大抵和洛京是相同的,棋盘一样的布局,一样的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个大门,只不过敦煌的玄武门没有长安的玄武门那么出名。这里是塞上,风沙大,风景壮阔,温一壶烈酒,用刀割着烤肉,和知己朋友们一起浏览丹霞风光,别有一番滋味。

在遇见玄藏之前,玉涟心是不太喜欢这种人间烟火气的,她超脱凡尘的仙气,总是那般遗世独立,与那个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东齐国格格不入。全无半点烟火气,好似谪仙坠凡尘,这是当初在东齐为将时同僚给她的评价。

别看玉涟心武功高强,残忍嗜杀,其实啊,她也算是才情横溢,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既有江南女子的婉约,心里又藏着边塞诗人的豪情。

但是自从在西魏国的风沙中遇见了玄藏,她的本性也渐渐地暴露出来。仙女也沾上了人间烟火,原来凡人的生活原来也可以这样多姿多彩。

风沙中的敦煌,苍凉的天尽头燃烧着火红的晚霞,大地好像也跟着一起燃烧,城市还沐浴在阳光下,街上却几乎没有行人。

玄藏赶着车,对车厢里的两人说:“要不要去梨园街逛一逛。”

“梨园街?那是什么地方啊?”

“那里啊,坐落着整整一条街的戏园,这天下间只要能叫上名字的曲艺戏剧,都能在那里看到,而且,还有各种各样的杂技戏法,怎么样,要不要去看看?”

两人一起说道:“好诶,一起去吧。”

玉涟心的笑靥,是天底下最美的一副画,若是时间能凝固于此,那便是最美好的结局,但世事无常,越美的事物,消散得就越快。

在聊斋志异中,青面獠牙的妖精总是在夜晚褪下画皮,修补妆容,待到第二天,摇身一变,又成了光鲜亮丽的美女,可无论她怎么化妆,总会有露出本相的时候。

夜晚的敦煌城,就是女妖褪下画皮的模样。

越过繁华的闹市,在街巷之中,满是流落至此的西域战俘,他们有人苟延残喘,双目呆滞地在水沟里等死,有人怀揣着一条磨快了的废铁,等待酒肆里喝醉了酒,落单了的富家小姐,还有人没什么胆量去抢掠,但做上了扒手,靠小偷小摸混日子。

梨园街道两旁,是凋梁画栋,飞檐交错,金碧辉煌,用青漆涂装的琼楼玉宇,说是人间天堂也不为过。然而这也只是金玉其外,阴暗无光的深巷里,有无数双野狼似的眼睛盯着外面路过的富人。

逛梨园街的人,没有穷鬼。

来的是达官显贵,富家子弟,他们不远千里,来这里陪自家女卷花钱开窟礼佛,然后,就会在敦煌城里停留几日,逛一逛戏园,给相中了的女伶戏子赏彩头,动辄一掷千金。愿意听戏看戏的女子很少,所以玉涟心和月儿两人在梨园街里格外引人注目。

她们两人的容貌和气质,已经不是人间所有了。

再看衣装,也是素雅中带着贵气,那一件白衣看上去简单无奇,但有那织锦业里的行家一看就知道这衣服上的每一针每一线都是极为讲究,而那位一身黑衣的西域女子,更是带着一股公卿家的贵气。

这样的女子,很容易被盯上。

玉涟心,月儿,玄藏,三个人正谈论着洞箫和琵琶哪个难度更大时,路边的黑暗小巷里突然间冲出来一名衣衫褴褛的人,他双目深陷,蓬头垢面,干枯如柴的一双手攥着根二尺来厂,满是铁锈的木棍,饿犬似的站在三人面前。

他冲出来的一瞬间,四面八方聚满了和他一样的人,起码有三十多个,路上的行人一见这场面,全都逃得老远。他们已经不管什么王法和道德了,眼里只有钱,他们甚至想过把这两个女子抓住卖了,把那老头杀死。行将饿死的人,根本就不算人,那就是一头畜生,只要能活着,连同类都可以吃。

玉涟心把月儿和玄藏护在身后,从容地看向杀出来的饿狗们,从腰里解下一个荷包,扔在了他们面前。

“这里面有十两银子,够你们用一阵子了。”

领头的一怔,他没想到玉涟心会这么痛快,在他以往打劫的人那里,像这样把钱拿出来的从来没有过,非得是一通拳打脚踢才可以,看样子女孩就是女孩,怕吃皮肉苦,所以不加反抗。

他这样想着时,玉涟心已经走了过来,一把夺过他手里的棒子,笑眯眯地说:“不过呢,这钱帮不了你永远,你得自己找个正经活计,如果换成别人,你们早就被打死了。”

玉涟心双臂轻轻地一动,棒子被掰断成两段。

人们当即做鸟兽散,果然,强权永远比教化来的直接。

“主子,你干嘛给他们钱啊,他们自己有手有脚的,不去干活反倒来抢劫,这种人应该让不良人来抓去!”月儿都着嘴说道。玄藏则仰头看天沉默不语,玉涟心却流露出不忍心的表情,她慢慢地说:“一两银子,可以换一百枚铜钱,一个铜钱买两张饼,就能让一个人活一天,如果是孩子,能活两天。你说的对,有手有脚,是该自食其力,可有些事不是你想就可以办到的。走吧,别去想了,这不是我们该管的事。”

三人走着,走着,一声尖厉的长音让月儿眼睛一亮,她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眼童里冒着从未见过的光,这一刻的她就像是一个和家里人走散的小孩在人海中听见母亲的声音一样,不加思索地跑了过去。玉涟心和玄藏不明就里,也只好跟了上去。

三人跑进了一个戏园,此时里面已经坐满了人,都是些年少的人,他们举着横幅,向台上的戏子招手。

台上的人,穿着红色的舞姬服,裙摆很短,露着修长的腿,头发卷曲,有一种萌萌的可爱感,和其它的表演都不一样。台上一共有八个人,都是这样的装扮,只要一个嗲嗲的问候,底下的少年们就狂呼不止了。

而这时,背景音乐响起,悲凉的胡笳声,令月儿失了魂魄。

“月儿,怎么了?”玉涟心在她眼前挥手,却见她目不转睛,口里喃喃自语道:“家……是家乡的声音,这是家乡的声音……”

玄藏跟玉涟心说:“要不我们陪她在这儿听一会儿吧。”

“也好。”

一阵胡笳的前奏过后,舞台中央一道红幕降下,万千条艳红的丝绦宛若天际的万丈霞光,它们轻柔地在舞台上拧成一道红色的花包,就这时,尺八声再起,是猝不及防的尖厉长音,花包绽放,中央站着一名绝世的美女,她身上的舞姬服艳而不俗,配色拿捏得恰到好处,腰间悬着两把细刀,又令她媚中带着几分英气,随着音乐的律动,她拔出雪亮的细刀,展露出洁白修长的双臂,为在座的人献上一支刀舞。

“古有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而这位台上的女子竟也有那么三分模样。”玉涟心心里暗暗说道。

台上的女子,雪白得几乎透明的双臂交替轮转着两把雪亮的细刀,细长的刀身与灯火交相辉映,令人眼花缭乱,柔美的腰肢与刚硬的刀剑融合成一体,刚柔相济,美妙绝伦。

“好美啊。”座上的人们惊叹不已,那一瞬间,月儿突然觉得自己好像认识台上这个人,却又看不太清,就在这时,前面的观众一起激动地站了起来,鼓掌叫好,争相地往台上掷出彩头。

月儿个子不算高,被一群人遮挡住了视线,她只好踮起脚,努力地往上够着,希望能看到台上那名舞刀的女子模样,她对那个人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因为那两把刀她有印象,曾经在她效力的梁国后备部队,也有一名女子,擅长舞双刀……

月儿的小脑袋蹭着玉涟心,突然,她感到有一条胳膊搂住了自己,低头一看,是玉涟心那莹白修长的素手。

“主子?”月儿一愣,她还没反应过来玉涟心的举动是什么意思,就被玉涟心举起来,放在了自己的肩头。玉涟心的胳膊抬起呈水平状,让月儿稳稳地坐在了上面,只听玉涟心温柔的声音在嘈杂的戏园里响起:“怎么样,看得清吗?”

月儿心里暖流涌动,一旁的玄藏露出浅浅的笑容看着这两人。她的视野一瞬间变得无比开阔,所有人都尽收她的眼下,在人群最后面高出一大截的月儿格外醒目,好像鹤立鸡群,台上的女人一个华丽的转身,蓦然回首,与她四目相对,尽管毫无表情,眼神里还是流露出一丝惊讶和喜悦,月儿还是没有看清她的脸,但是台上女子的步伐她看得一清二楚,她的印象里,只有一个人会那种舞步。

“云儿?”月儿脱口而出。

玉涟心抬头看着她问道:“她叫云儿吗?你们认识?”

“不,看不清脸,我也不敢确定。但是那步伐确实是云儿才会的,我们在一起打过仗,后来就失散了,我的那些姐妹们,她们……”

每次提起这些往事,月儿都忍不住流出泪来。

月儿的抽泣声被人群的欢呼声淹没,台上舞双刀的女子却察觉到了,她嘴角泛起微笑,那是一种欣慰的笑,她心里默默说道:“太好了。”

月儿的泪童与台上的女子隔空对望,就在这时,一声凄厉的拔刀声打乱了这一场华丽的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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