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两天的时间不过隙间流光，伊莉亚平静地等待着审判她的日子到来，当天的深夜，时钟刚刚指向午夜十二时，穿着银灰色制服的伊莉亚戴好自己的军衔与技师徽章，站在协会门口的石板路中心等待着安德烈神堂派来的修士与神官。

黑夜之中，发光的只有少女赤红的双眼，远方的钟楼响起钟声，举着木杖的神官穿越走出迷雾，他停在伊莉亚的身前弯腰行礼毕恭毕敬。

“伊利亚小姐，您真是显眼。”

只听声音，神官应该是名高大的中年男子，不过他带着木制的面具，看不透面容。神官的语气很随意，他不畏惧伊利亚，也未曾表现出高傲，这语气就像是在和熟识的人攀谈，哪怕伊莉亚根本就不认识他。

“显眼，我该表示感谢吗？”

“嗯，按照您的喜好。”神官拿出镣铐将伊利亚的双手锁在身后同时问：“早晨的用餐有什么要求？我会记好并安排下去，神堂的侍者会满足您的需求。”

“最后一餐的意思？”

“呵，并非不能从审判之中生还。“

伊莉亚之前可是听过维斯的描述的，如果维斯所说的是真的，那么自从无垠城诞生至今，能够从安德烈大神堂的审判之中平安活下来的家伙可是一个都没有。

“神官大人没有和我说实话呀，不过算了。”她尝试去活动自己的手腕，被束缚的感觉让伊莉亚十分地不适，倘若无视曾经校园时代所进行的地下活动，少女作为一名守法公民被这样对待还是第一次，好不容易找到了能让手臂舒服地角度，伊莉亚同神官说：“我想吃冰块儿，加上草莓酱的那种，可以吗？”

“冰块儿的话也算是北地的特产了，尤其是极北的无垠城。”再次行礼，将镣铐的中段锁在的木杖之上，神官狠狠地将木杖插入了青石板之中，没想到这家伙的力气居然这般大，伊莉亚还以为他好歹算是个文职人员。

“在下名为卡里斯。安德烈，是神堂的卡里斯，这次能够作为伊莉亚小姐的审判官，我感到十分荣幸。”

木杖末端，术式纹样展开，伊莉亚没见过这种类型，可是根据基本构架倒是不难判断其为土元素体系的术。

“原来古板的神职人员也是优秀的技师吗？”伊莉亚赞叹着，可以看出来那根平平的木杖也是了不起的工匠制品，其上的附魔并非伊莉亚平时附加在自己衣服上的等级，阶级相当的高。

这可真是，厉害。

“您在说什么呢，异端的伊莉亚。”

土黄色的元素光芒将伊莉亚覆盖，她与木杖一同被困近了石棺之中，脚下砂石震颤，轻微的失重感压在伊莉亚胸口，她在下沉。

神官叹息着。

“这可是神的恩赐，是大神堂世代流传的神术。”卡里斯的声音越来越难听清。

“还请您不要把它和卑劣的技术混为一谈。”

说什么神术，这不就是术式吗？土元素属性的搬运术。

锁住伊莉亚的石棺在地面之下移动，当她面前的棺盖粉碎的时候，自己看见的已经不是协会街道上的景色吗，而是漆黑的墙壁，墙壁的颜色与建造安德烈大神堂的石材的颜色相同，伊莉亚已经被运送到神堂之内，出去用来通风换气的孔洞，这个狭小的空间几乎完全封闭，以神官的木杖为圆心，她在这里转了两圈，最后选择靠着木杖坐下。

“用封闭的环境来关押犯人，这真是不近人情。”打了个哈欠，她白天没有休息现在困得不行，背着手就陷入了睡眠。

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她的命运不会因为此刻的不安而改变，面对即将到来的审判伊莉亚很平静，她向来这样平静，这是对自己想法的信任——面对绝境，不放弃思考，将想要的东西与自己的性命衡量清楚，接着将计划想明，一切都做好之后，伊莉亚能做的就是等待，等待验证的时刻。

曾经孤独的伊莉亚将‘尽人事听天命’作为人生的信条，更何况现在她还有了自己的同伴。

有东西可以给自己依靠。

——

——

睡眠中时间过得很快，当太阳初升的时候，伊莉亚被谦卑的神堂侍者唤醒，对方是女性，带着与卡里斯神官相同的面具，侍者们不能够说话，作为卑微的神侍胡言乱语是对神明的不敬，在进入神堂生活的那天开始，所有侍者的声带都会被破坏，因此他们无法正常发声。

向伊莉亚行礼，侍者解开了她的镣铐，接着，两名银甲骑士将十字长枪架在了少女的肩膀上，就这样，三人带着伊莉亚前往她所不知道的住所。

‘真是庄重。’

黑色的教堂建筑群，以端正严谨为核心的园艺风格，时隔十一年，伊莉亚再次看到安德烈大神堂，与年幼时的自己不同，现在她更加能够感觉到它的肃穆，它的窒息。行走于神堂之内总感觉有什么盯着自己的后背，能够常年生活在这里的，绝对会闷成疯子。

走进位于西南一隅的洋馆，骑士退下，早已等候在洋馆之内的女侍者们纷纷走出来迎接伊莉亚，她们带伊莉亚去清洗沐浴，并换上漆黑的修士服，将如今伊莉亚及腰的长发盘好，并画上了淡妆，期间她什么都不用干，被当成大号娃娃摆弄着。一直都非常淡定的伊莉亚在这儿反而慌了，她可从来没见过这种阵仗，明明是要上“刑场”，结果现在这是要干嘛，带她去参加舞会？伊莉亚可是连毕业舞会都翘掉匆匆赶着上任的家伙。

最后是早餐时间，卡里斯遵守了和伊莉亚约定，准备了冰块与草莓酱，伊莉亚用勺子盛起冰块咬在口中，没有冰寒的刺痛感，坚硬的冰块直接被她的体温融化变成了温水，拌着草莓酱的酸甜味道，真心不算是什么美味，含在口中反而会觉得有些恶心。

‘体温。’将勺子放在玻璃碗边，直接伸出手，在触碰到冰块一段时间后，放在碗内的也全部融化同草莓酱混在一起变成了淡红颜色的糖水。

伊莉亚自己并不能感受到体温的变化，她想要冰块并非用来食用，而是接着机会看看自己到底异常到了何种地步，最后得到的结果比伊莉亚所想象的还要糟糕。

“呵。”

看到这幅场景后，侍者们纷纷后退，她们的身体因为恐惧而颤抖，喉咙中隐隐传出嘶啦嘶啦好像锯片摩擦的声音。

“…… ……”

伸手摸了摸盘好的发髻，伊莉亚扯着额前的刘海不安分地坐着，黑靴靴底踏着地板，“咚咚”“咚咚”，踏声带个曲调，也许这是故乡的民谣？伊莉亚不记得了，她只是觉得熟悉，觉得喜欢。

最终神官卡里斯只身前来，来迎接伊莉亚前往中心大礼堂，礼堂内有整个北地最巨大的冰神雕像，而在礼堂之外是广阔的祭典广场，足以容下近万人数量的信徒，届时不论是贵族还是平民，都将平等地站在高台下方，观看这场对异端者的审判。

“伊莉亚小姐，您现在看上去美丽多了，这样神圣的姿态，不论男女老少都会沉醉其中。”

“可惜，这里没有镜子。”少女提裙起身，她很少去穿裙子，现在走起路来还感觉怪别扭的。

“只是美丽虽然美丽，却已经不是人类，异常之物总有能欺骗世人的外貌。”

伊莉亚讨厌这位神官。

“走吧，伊莉亚小姐，您的死期将至。”

“好，不过在去‘死’之前我有件小事想要请教您。”伊莉亚身上燃起火焰，就像是障眼把戏，侍者们千辛万苦准备的衣服，妆容，等等等等全部被烧尽，伊莉亚重新穿上了自己的衣物，用红色的发带束起长发，她卷着衣袖，从面具神官卡里斯身侧走过轻声问：“为什么总有人会对加害他人乐此不疲？是因为害怕？”

“卡里斯神官。”伊莉亚指着自己。

“我，还有曾经上过审判台的那些人，在你的眼里是何等的怪物？”

——

——

万人等待着伊莉亚。

包括城主马尔鲁夫，所有冰神的信徒今天齐聚于此，时隔十数年，又一位公开审判的异端者将登上了高台。

“父亲。”巴特拉与城主并肩站着，他才刚刚赶到能挤到前排真的很不容易。

“巴特拉。”马尔鲁夫的视线没有因为儿子到来就转移，枯木般的男子盯着看台口中轻轻喊着儿子的名字：“既然回来了，结束后去看看你的母亲。”

“是，那，父亲有关伊莉亚少尉……”

“哦？伊莉亚，哦，伊莉亚是你的同事。”

看到父亲完全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巴特拉只能在心里叹气，看来想让他帮忙机会渺茫。

“她来了。”

伊莉亚扶着自己的眼睛框爬上了审判台，大家的视线跟着伊莉亚移动，台下也开始传出细碎的私语声。

“红发？”

“真是恶魔，真是恶魔。”

“为什么会放出这样的怪物来。”

诸如此类的议论声，伊莉亚听得清清楚楚。

卡里斯低着头跟在在伊莉亚的侧后方，他用木杖抵着她的后脑，当审判结果出现的瞬间，他会用这只木杖取出伊莉亚的大脑，然后施加永世不灭的诅咒，这就是卡里斯唯一的工作。

‘按照之前所说的，在自己站在高台中央的时候，就可以开始为自己申辩。’

伊莉亚停了下来，她在这儿视野非常的开阔，所有人的表情都能看的清清楚楚，元素亲和度上升之后，视力也得到了很大的提升，现在就算不借助附魔眼镜，她都能看得见在场所有人的表情变化，分毫变化全部看在眼中。

‘大家应该都在场。’

第三队的诸位大多分散在台下，她甚至能看见曼塔莱向自己伸出拇指。

“开始吧，异端者的伊莉亚，是选择继续挣扎还是现在就死。”卡里斯通知伊莉亚。

“神官，和你说话真累，相信我，以后我们不会有机会再见面的。”

和所有被审判的“异端者”相同，伊莉亚是元素病患者，但是有一点他们却不一样，要知道在伊莉亚之前，没有谁的身上发生过像她这般严重的变异。

因此，她是特别的，而特别的人有特别的战斗方法。

“诸位，我是伊莉亚。”

伊莉亚喊出了自己所能喊出的最大音量，经过扩音结界的增幅传到在场的每个人耳中。

‘不愿抬头看我吗？。’

除了马尔鲁夫还有留在无垠城，东区第三队的成员，没有其他人愿意抬头去看伊莉亚，好像她是什么令人恶心的污秽玩意儿，有的人甚至按住了自己的耳朵，露出万分痛苦的表情。

‘没关系，没关系。’

这两天里，伊莉亚思考了很多，有关自己的梦想，有关魔法，有关桑，娜丽，有关凯德泰勒，有关佛罗琳娜，有关那个隐约能回忆起来的金色修士，有关安吉尔。

“无垠城已经不安全了，无垠已经被破坏了。”

这件事并非所有人都了解，当伊莉亚将古代术式“无垠”结界被破坏的消息当着众人的面抖露出来时，很多人都惊讶地抬起头，他们的眼中写满了不可置信。那夸张地表情似乎是在对伊莉亚说“别欺骗人了，恶魔！”

“还有这一招呀。”

马尔鲁夫点头称赞，他没有因为信息的外露而惊慌，在这位城主看来，迟早这是迟早会暴露的消息，现在借用伊莉亚之口说出来并非坏事。

“魔兽从此能够肆无忌惮地闯入我们的生活，说夸张一点，这就是所谓的末日吧。”

伊莉亚不渴求生命，她认为世上有不少的东西值得放弃生命去追求，可是，有如此想法并不代表伊莉亚是看轻性命的狂徒。活着才能做的事情有很多，在真正学会魔法或者是因为元素力量暴走变成魔兽之前伊莉亚不会放弃自己的生命，因为活着才是通往一切可能性的钥匙。

必须活下去，必须活下去，伊莉亚告诫着自己，她必须要活下去，十七年来伊莉亚从没有哪一刻如此渴望活下去。

唯有经历过痛苦的人才有改变痛苦的能力，正式因为过往的积淀，伊莉亚才能“自信”地说，她有着改变这个时代扭曲现状的资格，如果她现在死了，要等到第二个怀揣着如此愚蠢梦想的人诞生又要等上多少年啊。

“我能够阻止魔兽的入侵，用我的能力，全力去阻止，我的存在，能让所有人都活下来。”

伊莉亚真是大言不惭。

“如果我现在在这里死了，你们将会失去能够保护自己的人。”

少女不是演讲家，她曾经虽然成绩优异，可是上台讲话的机会一次都没有，唯有这次，她为了争取自己的生命才高声宣言。

某种意义上，伊莉亚现在心中想的和所有无垠城平民所想的是相同的——他们都不愿意去死。

“而且，如果我死了，我会点燃自己。”

抬起右手，她的指尖燃起了火焰，这个火焰在延伸，并且扩散至手臂，之后还在继续，似乎不久就会将伊莉亚给吞没，这是温特教给伊莉亚的东西，通过燃烧自己的元素提高周围的元素浓度从而吸引属性接近的“同类”，是魔兽之间常用的通讯手段，而当伊莉亚点燃自己的时候，她就已经做出了承认自己为异类的觉悟。

很好，正真将自己点燃的时候并没有觉得难下手，伊莉亚心想，她想着想着她就有点忍不住发笑，也不知道自己之前在犹豫些什么，明明从小到大都活在有色眼光之下，大家早就不把你伊莉亚当“人”看了，为什么事到如今还要犹豫？

‘可悲的伊莉亚。’

元素浓度的提升出发了现场的警报，警报声惊动了所有人，就连卡里斯都无法再平静地等待审判结束，他想要现在就抽出伊莉亚的大脑，可是还没来得及下手，对方就像已经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一样回头，伊莉亚狠狠地瞪了神官一眼，在卡里斯愣神的瞬间抬脚踢掉了他手中的木杖，木杖翻滚着摔下高台，神官追上去想要捡回来却来不及，趴在高台边缘，伸出的右手什么都没有抓到。

“我会燃烧自己，把沉睡的魔兽从失落之地内引出来。”

既然冰神的教义是对生命的珍惜，那么就从这里下手。

伊莉亚为了活下去，拿自己的生命做筹码威胁着在场所有人的性命，听上去有些滑稽，但是伊莉亚的确这么做了，现在大家看她的眼神就像是看着来自地狱的恶魔。

火焰已经吞噬了她一半的身体，沸腾的火元素就像是黑夜中最为明显的火把，呼唤着失落之地沉睡的魔兽。

“诸位，请判我无罪。”

单膝跪地，行以帝国的至高礼节，伊莉亚恳求着在场的一万人。

最后也不知道是哪个带头，有人突然慌张地大喊：“伊莉亚无罪。”。

这一声呼喊就像狂风挂遍了了整个广场，几乎所有人都在高喊：“伊莉亚无罪！”“伊莉亚无罪！”，最后就连神父都抱着脑袋跪在原地轻念着这句话，他的面具落在脚边，面具之下的脸半是惊恐半是愤怒。

这算是成功吧，成功来的比她想象的还要快。

‘活下来了。’

火焰熄灭，疲惫的伊莉亚往前走，最终坐在了审判台的边缘。

威胁计划达成了自己的目的，正如马尔鲁夫所说的，在审判中活下来的伊莉亚，他们将不再追究罪责。

可是她却好难过。

伊莉亚身上最后的火星消散，看着飘落在膝盖上的红色，伊莉亚将头底下。

“我是不是无路可走了？”

她如此询问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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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