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九、

位于澳门凼仔徐日昇寅公大马路的新世纪酒店，外部造型宽厚内敛，内部装修富丽堂皇，一如它的主人，低调的外表难掩峥嵘的双目，一头银发彰显沧桑而又熠熠生辉。此刻的街市伟——这位叱咤风云数十载的黑道枭雄，一洗观光塔事件中的草莽之气，西装革履，英伟不凡，正应了广东地区的一句老话：英雄莫问出处。

跟大陆多半的成功人士出身非权即贵不同，港、澳、粤的成功人士大都来自社会低层——真正的草根，他们的成功令人觉得梦想离你如此之近。正因为如此，无论他们的发家史是正道还是歪道，平民百姓总是忍不住敬佩和喜欢他们。

贵宾般的老徐由街市伟亲自陪同参观位于酒店地下的新世纪赌场，在骰子的转动声和老虎机的吐币声中，客来客往，众生百态，每个工作人员都对街市伟笑脸相迎或打招呼，俨然他的私人王国。街市伟领着老徐四处走动，目光炯炯地左右逡梭。

“伟叔，生意真是兴隆啊！”老徐到了人家地头，自然要奉承一下地主。

“比葡京差远了，我还要扩大规模，而今不同往日，竞争激烈。做生意一定要超越，不去超越，永远都不会发展。”街市伟面色冷峻，毫无得意。这是出身草根的商人之共性，永远保持一颗如履薄冰的心，用悲观进取的彪悍人生观不断地赶超目标，永不停息，张坏亦是如此。

“伟叔，你抽的是中华烟？”老徐注意到街市伟掏出一包烟点上一支，竟是内地的红中华，颇有些惊奇。

“徐导，你们大陆人可能感觉不到太多的自豪，但海外华人一看到中华这两个字和鲜红的颜色，就会产生无法抑制的骄傲情感。祖国强盛了，我们这些生意人也跟着沾光啊。虽然吴某出身江湖，但一颗赤子之心绝不会改变……”街市伟一面把烟灰弹进随身携带的烟灰盒，一面感慨万千。

“伟叔……”老徐被街市伟的一番话感动地说不出话来，内地那些顶着国徽的大小贪官，把移民海外视为人生的最高目标，实在不配“中华”这两个字眼。

“走，去指挥部，龙太子差不多也该到了。”街市伟拍拍老徐的肩膀，“我已淡出江湖，做后勤没问题，上阵冲杀就看你们这些后生仔了。”

“哦！”老徐走出了刚刚的感动，想起自己的使命，心头沉甸甸的。

街市伟的后勤工作做得果真很到位，居然把指挥部设在酒店顶层的唯一超级总统套房内，五百多平方米的欧陆式风格，宽敞尊贵，迷你餐厅、小型厨房、独立淋浴间、客厅和起居室，一应俱全，奢华极致。

老徐没想到可以享受元首级的待遇，再次感觉责任重大，不可有丝毫马虎。好在他的背后多了一个女诸葛在指点，而且这个女诸葛还身在敌营，对敌营的强弱环节一目了然。

“徐导！”龙太子依旧只带着瘦小的保镖出现了，和老徐亲密地拥抱在一起，好象多年不见的老友，虽然事实上两人才两天没见，而且也不是朋友。

“龙哥！”老徐的视线落在龙太子脖子间的粗大金链上，眼前却浮现那保镖手舞刀叉的滑稽画面，或许，真正的高手都是让人看不懂的。

“先把肚子填饱，然后再谈工作！”街市伟以长辈的身份发话，按了一下服务铃。

未几，便有一串服务员推着两个餐车进入房间，在迷你餐厅张罗起来。老徐嗅到大龙虾的香味，嘿，用这东西填饱肚子可不容易。

丰盛的午餐用毕，龙太子携手老徐步入洋溢着夏威夷风情的棕榈阳台，面对美丽的珠江口，无敌海景一览无余。

“徐导，咱们在澳门街的这场戏，你打算怎么导？”龙太子嘴里叼着一根牙签，高瞻远瞩地俯视海平面。

“啊？不等伟叔过来一起商量？”仍在回味美食的老徐尚没准备好进入工作状态，又感觉这等大事，应该跟黑帮电影上一样，几个大佬围坐一起共同商议的。

“他们的时代过去了，这是属于我们的战争！不瞒你，公司的那些叔叔辈，并不赞成我开战，哼，这些抱旧守成的老家伙！”龙太子细眼淡淡一瞥，喉咙里咕隆一声，放肆地向阳台下吐了一口唾沫，改口喊了一声，“老徐，你做过坏事没有？”

“做坏事？”老徐闻言一愕，扪心自问，如果做坏事的标准是用正常的社会道德来衡量，那以前的自己可以说是一个大好青年，但自从认识张坏之后，自己好象是除了杀人放火，什么坏事都做了，不由茫然反问：“做过如何？没做过又如何？”

“没做过最好，一张白纸才能画出最美的画。做过也不错，心理承受力会强一些。知道我第一次杀人多大吗？”龙太子侃侃而谈，像谈一件最平常不过的事，“那一年我才十二岁，我们学校里有一个小霸王，经常欺负班上的同学，当然，因为我老爸的名声他不敢欺负我。但我决定为同学出头，就对他说，如果他再欺负我的同学，我就杀了他。那个小霸王大我三岁，并没有把我的话放在心上，依旧横行霸道。我就对自己说：‘出来混要说到做到，说杀他就要杀他！’于是，我从家里偷了一把水果刀，在一个放学后的晚上做掉了他，没人知道是我做的。在那之前，我是一个好学生，在那之后，我就成了一个想怎样就怎样的人，没人敢惹我！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社会，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头狼，我只不过是把它释放出来而已。”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头狼，我只不过是把它释放出来而已。”老徐咀嚼着龙太子的这番话，明明觉得没有道理，可是又觉得不无道理，他可以感觉到话里有一种邪恶的诱惑，仿佛是黑暗散发的光芒。

“龙哥，跟你相比，我算是一张白纸，我想先听听你的计划。”一个好的策划人，要学会倾听别人，并能从中抓住激发自己灵感的火花，老徐深得其味。

“那我就抛砖引玉了。”龙太子谦虚一下，“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我这边的盟军，伟叔的心思已在江湖之外，不会有太大的帮助，还有一个澳门14K，实力大不如昔，也不能倚靠他们。绝对主力还是香港14K，如果我们一上来就高举高打，反而容易激起其他三帮的斗志和团结。我的想法是分而治之，各个击破。水房赖是个老狐狸，断不会冲锋在前。石岐良是个温吞水，只会跟在别人后面敲边鼓。老虎仔最令人头疼，如果我们跟他的大圈帮先斗上，只怕两败俱伤，让别人拣了便宜。最好的办法是让他们窝里斗，然后我们出面收拾残局。你那天的分析没错，现在澳门街因为有林家主持大局，想乱也乱不起来，一旦把林家拔掉，老虎仔一定第一个跳出来抢地盘。关键是怎么拔掉林家？”

不愧是年轻一辈的黑道领袖，各般利害尽在其胸，龙太子停顿一下，给老徐一个思想缓冲的空间，或许老徐和林大小姐的关系是他唯一吃不准的东西。老徐掩饰好自己的内心，颔首示意龙太子继续。

“拔掉林家，有武拔和文拔两种方法。所谓武拔，就是连根拔去，斩草除根！”龙太子一面斩钉截铁，一面瞟着老徐面上的表情，对他的波澜不惊很是诧异，他似乎对林家的安危并不关心，带着狐疑，龙太子转了口气，“不过，这个方法几乎没有实施的可能，且不说林家个个身怀绝技的伙计，即便成功，对林家下手的人也将成为江湖公敌，连在澳门街站脚的地方都没有，如何取得预期的利益。看起来，也只剩下文拔这一条路了。所谓文拔，就是打击林家的威望，让他失去领袖江湖的地位，这样我们的目的同样达到。所以，我不管真假，把你和林大小姐的事放风出去，那三大帮派果然急眼了。你想，如果香港14K跟澳门街的泰斗林家拉上关系，那不等于一头狼被一群羊邀请，不进军澳门才怪！如此一来，林家再想说话，也没人肯听。到那时，我们就可浑水摸鱼、翻江倒海了……”

老徐听到此处，长吁一口气，不知道该佩服龙太子呢，还是佩服林薇？因为他的这一段话跟林薇昨天的分析几乎没有出入，当下微微一笑：“龙哥一定没想好怎么把这个文拔实施得像真的一样，或者，弄假成真最好，如果真得了林家的支持，进军澳门街就不费吹灰之力了。”

“正是！”龙太子把期翼的目光投向老徐，忽然发觉这个从没有喝过江湖水的小子有点高深莫测。

“那你要答应我，打一场没有流血的战争！”老徐肯定笃定以及不容否定地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