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秘辛

初雪清楚的记得她是在建兴二年冬十一月十一日的那个阴霾雨天里将费祎送走的。

费祎下了市桥，接过马缰翻身上马，市桥之上的初雪那瞬间在想，他这样冬日骑马，手会不会冻伤呢？若是我早些知道这个消息，定然会给他做副手套的。对，为什么不是手套呢，偏偏落了送玉佩的俗套？他们隔着雨丝，费祎面色柔和，冲她再次的遥遥拱手，她没有还礼，也没有点头，目送他带着队伍北上，直到在视线里消失不见。那个时候，雨点开始有些大了，冬日下雨是很烦人的，初雪倒是希望雨丝能化成雪花……在桥上的风口站的久了，手脚冷的有些麻木了，这才下了桥。她本来是要去相府给诸葛乔或者马谡汇报有关gt几人的，只是受那送别心情的影响，她并不想立刻去找他们。她坐上马车驱车进城，进了少城之后天已近午，她觉得身子依旧有些冷，于是她问车夫，这个地道的成都人，“有哪个酒馆能俯瞰成都？”年轻的马车夫明白了初雪的意思，兜转之下，带着初雪来到了少城郫江和检江之间的狭长地带——著名的商业区南市。她算是绕了一圈，差不多又回到了市桥。这里是富商云集之地，南来北方的商人繁荣了南市，岸边自然也建立了不少供商人休息娱乐吃饭的场所。车夫是在一座叫云锦楼的酒楼下停下的马车，然后他朝初雪介绍，“这座酒楼是成都最高的了。”初雪伸出头看，发现这酒楼竟然有将近四层，具体来说是三层半，那半层只是用来赏景高瞰的阁楼而已。她很满意的点头下车，整了整衣服刚想进去，忽然又停住了——她发现自己并没有带钱。这个尴尬的发现让她微微脸色一热，然后回过头问车夫，年轻的车夫倒是坦诚，他带的钱根本不足以在此消费。初雪先是一怔，后自嘲一笑，想效法古人做点诗情画意的事，却不了没有孔方兄的支持智能徒劳作罢。

她再次抬头看这巍峨酒楼，楼上偶尔传出来管弦之声，再看不远处的江中，阴霾的雨天并没有影响码头的忙碌。她微微摇头，然后准备上车离开。这时候有个她熟悉的声音在喊她的名，她转过头，发现身着青色锦衣的楚翰正在不远处的高头大马上给她打招呼，她微微一怔，然后发现并不是楚翰一人，他身边还有一位中年男子和一位与他年纪差不多的华服年轻公子。那两个都是生面孔，由此初雪敏感的推断出，楚翰在蜀中的地位是越发的巩固了。她愣神的功夫，楚翰已然到了面前，他下马，就有后面的人将马牵过去栓了，他当先朝初雪问，语气很客气，“杜姑娘莫不是在此约了客人？”

初雪瞄了一眼正在打量她的中年男子与年轻公子，那锦衣公子的眼神让初雪微觉不快，她摇头，“闲来无事走走而已，”她的眼神看向楚翰的两位客人，“既然你有事，便忙吧，我正准备离开。”

“慢……”锦衣公子此时有些无礼的制止了初雪的离开，他嘴角噙笑，看向楚翰，“楚兄还未曾介绍这是哪家女子呢！”语气无礼，初雪一阵皱眉，却见楚翰面不改色，正色回道，“这是相府杜予若姑娘，”他加重了相府二字，然后转过头朝初雪道，“这位是赵家赵书公子，这位是柳家家主柳璟。”

“相府？”赵书明显有些不信，“从未听说过丞相府谁家姑娘姓杜。”

楚翰依旧没有什么不快表情，“杜姑娘是乔公子的座上宾。”他点到为止，柳璟听此，伸手拉了拉又要说话的赵书，然后很客气的朝初雪抱拳，“杜姑娘莫要介意。”

初雪当然不会因了一只苍蝇介怀，她也不多做停留，这样的场景让她觉得有些陌生，尤其是这样的楚翰，或许在他们改变这个时代之前，就已经被这个时代潜移默化的改变了吧。今日她的心情颇为敏感，也没说什么客气的话，径自上了马车。有关赵书柳璟家的事，初雪还是大致了解的，只是明显是楚翰死对头的赵书，怎么会和他一起出现在这酒楼前而且看起来还有些许交情，能与当初派人刺杀自己的主谋这般相处，楚翰……算了，各自有各自的事情要忙，她觉得自己也管不得那么多，至少他们都是在为诸葛亮做事，都是为了同一个目标，这就足够了。她临走之时，隐隐听到赵书说了句“女子一人来此处，倒也有趣。”然后马车便驶出了南市，车夫问她去哪，她言说随便找个饭馆吃了饭就是，然后她下决心以后出门务必要带上足够的钱财……

天气越发寒了，或许是在市桥上呆的时间有些长的缘故，她觉得喉咙有些不舒服，然后感觉头也有些昏沉沉的，掀开窗帘，外面的雨丝已经变成了固体的冰，却还不是雪花，不过看这样下去，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就要来了吧……将车帘放下，她心中微微叹息着，或许是因为情动而情人却已离开，或许是担忧筱筠与费祎此行的艰难与未知，她的心情一直郁郁的。在南市尽头简单的吃了点东西，便吩咐车夫朝大城走去。自少城去大城还有好长一段距离，这条路走过多次的她，几乎都熟悉了这条路上的所有建筑物。到大城相府的时候，她是自侧门而入的，也没有直接去办公区，而是去了偏后院诸葛乔那里。有人在前面带路，她一路过去，相府安静的很，在这郁郁的天气下更显得压抑。然后过了前面的办公区，她耳朵里突然听进来几句奇怪的对话：

——我亲眼看见哩，丞相当着夫人的面说要斩首，斩首哩！

——胡吹吧，一只猫也要斩立决，咱丞相管天管地，还能管到那畜生？

——不信就算，反正我听到了丞相跟夫人的争执，早上都没一起吃饭，这不，午饭丞相也没回去，是咱乔公子在后面陪着的。

初雪还想听个究竟，她前面的引路人一声轻咳，拿着扫帚躲在那边偷懒的两个年轻小厮立马住了嘴，垂手低头看着初雪走过去，初雪隐隐又听到一句：

——这位杜姑娘经常来找咱乔公子，你说她打的什么主意？

——要我说咱乔公子也该娶亲了，都二十了呢！

然后初雪就听不到了，她心中有些奇怪之前的对话，却知道这是相府中、尤其是事关丞相的私人八卦，她还是少知道的为好，便也一路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