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今夜故人来不来【一】

天上星辰在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光芒，她眼里的最后一点期待也逐渐湮灭。尽管早就想过会是这个可能，可当它真的被证实的时候她还是不能坦然接受。

“会不会弄错了？阿澈的神志明明很清楚，而且他和从前一样，他对我的感情不会错的啊…”她有点语无伦次，到最后都在哽咽。

他们什么都没有做错，为什么所有的苦难都要他们来承受？

“我不过是想和他在一起，我只是好不容易爱上一个人。这样也有错吗？”她在躺椅上蜷缩成一团，那样的孤苦无依。

程昀沉痛的合上眼不敢去看。她本该不是这样的女子，遇见宋澈之前她冷若冰霜，对尘世漠不关心。如果没有爱上宋澈，她可以回到寒山寺，顺利的成为下一任寺主。

纵然这一生会过的平淡无趣，可终究好过如今的伤心绝望。

“梦魇不是一般的魔。他最不喜欢强求，他要的是别人心甘情愿送上来。宋澈一定是同他做了交易，所以保住了一条命。扶桑，他心底最深的还是你，所以不要怀疑他对你的感情。”

“宋澈会怎么样？你们会杀了他是不是？”扶桑没有等到程昀的回答，心下已经了然，“有什么办法可以救他？程昀，我替他去死，我不要再失去他了。”

办法是有的。可是太过残忍了，用了那个法子他们就真的再也没有机会相守了。程昀没有说，他不擅长安慰人，这时候扶桑也不需要旁人的慰藉，他想了想道：“梦魇的真身被封在寒山寺里多年，刚刚逃脱估计还没有和分身融合。”

在死人谷里头的不过只是梦魇的一部分分身而已，如果梦魇要卷土重来首先要做的就是要让自己的力量尽快强大起来。

“他会不断吞噬人的梦。生老病死，贪嗔痴念，这些对于梦魇来说都是上好的疗伤圣药。一旦他的真身恢复了，他就会和宋澈身上的融为一体，到时候宋澈就真的没救了。”

扶桑从躺椅上爬起来，上前一把擒住程昀的双臂，“怎么做？”

“我没有法子。人会做梦，这是人之常情。没有无私的人，多少都会有自己的执念。”程昀没有骗她，梦魇本来就是依靠这些才能修炼成魔。

除非把所有人都杀了，让梦魇再也得不到这些梦。否则就算封印，早晚有一天他还是会卷土重来。

“九重天上的神仙都再想办法，既然不能彻底的斩杀，那唯一的法子就是再度封印。找一个更加隐蔽的地方，连同整个肉身一起封印。”这些消息还是他大清早从天上自家那个帝君老爹嘴里得知了，虽然告诉扶桑对老爹不仗义，但总归还是要说的：“宋澈凡人之躯不可能承受的住封印的压力，到时候神形俱灭。”

她松开手，整个人都要晕过去了。幸而程昀飞快的揽住她，“扶桑，你振作一点。事情还没有到那一步，你不能先放弃。”

好死不活，这一幕偏偏被刚赶回来的宋澈看了个正着。宋澈其实不是个管不住脾气的人，他长这么大甚少发火，便是带兵打仗的时候也信奉以德服人的道理。

可这一回看见程昀两只爪子搭在自己媳妇肩膀上，顿时火就上来了。当下冲过去一拳头打得程昀往后猛退，宋澈拽过扶桑死死扣进怀里，胸膛里全是怒火，“你们在做什么？”

她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阿澈，你怎么了？”从前他不会这样的，难道真的是梦魇的缘故，所以宋澈的本性都变了。

程昀踉踉跄跄的站起来，看看两人一脸苦笑，“扶桑只是担心你。”

宋澈的目光还是没放松，他将扶桑拽到身后。程昀甩甩手也不跟他计较，同扶桑对视一眼后就离开了。他走之后周遭就忽然安静下来了，扶桑干巴巴的找话说：“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我还以为今夜你赶不回来了。”

“如果我不回来岂不是看不到这一幕了。”宋澈说话带刺，似笑非笑的瞧着扶桑。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说。可是心里头偏偏就有股说不出道不明的滋味，连他自己都要不认识自己了，“扶桑，我是你夫君。”

她只觉得眼前的这个人竟然是这样陌生。扶桑往后退了一步，小腿正好磕到躺椅，一时之间无路可退，“阿澈，你到底怎么了？”

宋澈原本清明的眼神却忽然有些浑浊，他逼近扶桑直接把她压在躺椅上，“我费尽力气从死人谷回来，你便是给我这样的回报？扶桑，你在做什么？你不是说你最爱的人是我吗？”

她身体本来就虚，宋澈压下她的时候重重磕在躺椅上，痛的她惊呼。宋澈的眼神瞬间就柔软下来了，可是想起先前她同程昀之间的举止暧昧，马那一瞬间的柔情又立刻消散了，“扶桑，我们在楼兰拜过堂了。”

她并非一无所知的女子，在江湖行走这么多年，她不可能听不出宋澈突然沙哑的嗓音。在她心里她已经是他的妻子了，但是绝不是这个时刻。

“宋澈，你别这样，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她双手推拒着他，“你在死人谷到底经历了什么？”

宋澈恼怒她的不配合，可是在提及死人谷三个字的时候有微微的失神。随后蓦然甩开扶桑，“罢了！强扭的瓜不甜，我不勉强你！”他几乎是落荒而逃，留下她一个人在原地

扶桑一个人蜷缩在躺椅上，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生无力。偏偏饕餮突然从屋顶上跳下来，“我早说了男人不可靠。程昀是这样，宋澈也是这样。”

当初在死人谷得救的时候饕餮就认出了程昀，理所当然的他身边的楚服就是当年在天宫对饕餮有过恩情的小仙子。兜来兜去，都是一家人。饕餮本来是想找到楚服就要带她回去，可是楚服已经没有了仙子的记忆，她只是想和程昀在一起。

“扶桑，我要回九重天了。”饕餮自顾自的坐在躺椅边缘，他为难的很，“这次我回天宫是要回去和他们商讨怎么封印梦魇的。”

扶桑忍着背上的痛坐起来，“不行！阿澈是无辜的！你们不能这样做！”

“天上那帮老家伙一定会这么做。扶桑，我有一个办法，可以保住宋澈。”这是饕餮作为朋友唯一能提点他的，“寒山寺的寺主拥有青龙式神，一生只能用三次机会。封印的时候你用式神护住宋澈，但是前提是你要参与封印，将所有的力量转到自己身上。”

见她还是没听懂，饕餮叹了口气，“一命换一命，宋澈是凡人之躯肯定承受不了封印力量。而你不同，你是寒山寺的下一任寺主。就算没有青龙式神护体，你身上还有最后一道救命符。只是扶桑，如果你这样做，你和他这辈子也就到头了。”

她已经离开寒山寺了，不是什么寺主了。扶桑合上眼睛，平静无比道：“我跟他大约是真的没有这个缘分。”

在一起的时候那么艰辛，要分开了却是要如此的残忍。扶桑低下头，“真的就没有别的法子了？饕餮，我不想和他分开。”

爱上之后，分离片刻都是一种折磨。如果这一生真的注定要没有他，为什么还要安排他们相遇？

如果不曾相爱，就不会有相思，便是分离也不会这么艰难。

她哭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双眼睛都是肿的。偏偏山庄里又来了一个熟人，幽兰站在她面前的时候扶桑脑子还是懵的，倒是幽兰上前握住她的手，“你怎么将自己弄成了这个样子？”

“我没事，正好你来了，我想问问你。”

“你是要问烟淼那件事是不是？”幽兰长叹一声，拉着扶桑坐下来，有些羞于开口，“这件事我本意不想叫你知道，只是她终究跟过你，你是最有权力知晓的人。扶桑，烟淼背叛了寒山寺。”

扶桑脸上面无表情。烟淼是幽兰走后的第二年婆婆下山给她带回来的，她还记得头一次见到烟淼的模样。分明是比她还要大个一两岁的小姑娘，可是生的比她还要弱小。

烟淼小小年纪就父母双亡，后来照顾她的爷爷奶奶也死了。于是她就一个人在街边乞讨，若不是遇见婆婆恐怕她连活下去都是问题。就是因为这样所以烟淼一直对她忠心耿耿，她们一起长大，一起下山历练，扶桑是怎么也不会相信烟淼会背叛她的。

“我知道你不愿意相信，我也不想相信。”幽兰垂着头，不忍心继续往下说了，“寒山寺里这一届有个新弟子，原是梦魇使诈派来的细作。烟淼同那人有了私情，会背叛你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扶桑偏过头，若有所思，“她现在人呢？”她从来不是一个会轻易下定论的人。就算烟淼真的这么做了，她也要亲口问一问。

幽兰停顿了一下，抬起头支支吾吾：“她……她死了……”

扶桑就这么僵持在那里，好半响才找回一点神智，她心尖都在抖，“怎么死的？”

“事发之后她回到寒山寺，一边是主仆情谊，一边是心爱之人。自古忠义难两全，她深知你不会原谅她，所以回到寒山寺向婆婆领罪。”幽兰道：“本来婆婆不想开杀戒的，是她自己想不通一头撞死在寺门口，当场就气绝了。”

扶桑手中的茶盏应声而落，幽兰急忙凑过去看，“这水还是滚烫的！扶桑，你别吓我，你说句话啊！”

好久之后她听见自己苦涩道：“我没事。”怎么会不伤心呢？烟淼于她不止只有主仆情谊，更多的还是姐妹之情。她待烟淼，从来不觉得那只是一个丫鬟，那是她并肩作战的好姐妹啊！

“你自便，我想一个人静一静。”扶桑站起来，脚步踉跄的往门外走去。她不知道要去哪里，她似乎无处可去。这时候她脑海中唯一能想到的人就只有一个宋澈，来不及深究，她便一个人出了山庄。

没有了法力，她就只能靠双腿走下山。走的精疲力竭，人都快要倒下去的时候才被楚服追上，“扶桑，跟我回去！”

“我不要，我要见阿澈。”她固执的站在原地，“我要见他，我就只有他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