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第六十八章

上 章 目 录 下 章

夜的降临只赶走了白日的阳光, 却没有带走熬人的闷热。

还好小村竹多人少, 晚风一吹,倒有几分惬意。

只是竹下的人,心太重, 太乱,眼里只剩下自己的罪孽, 全然无景。

似乎不经意间,总能想起他从前肆无忌惮的, 如同夏花般的笑容, 那个初到秦城什么都不懂的的小孩子,惹了季兰,被当众欺负让自己在楼上看了笑话, 那个在小院内与自己缠绵几日举手投足都惹人心动的少年, 傻傻的拿了个女人的链子当礼物,却被珍藏至今, 那个一点点成长, 成长到看清自己的不完美的愤怒的男人,不留情的责备,痛快的撒手离去,还有那个在山东的大雪里救了自己一命,直面生死的象个英雄似的夏笙。

夏笙, 夏笙。

穆子夜一想到这个名字,心里就会隐隐作痛,实际上, 每天十二个时辰,没有哪一刻自己的心是不在痛的,这种痛被满满的愧疚与自责覆满,好象永远不会风干。

他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好有力气去面对他所遇见过的最难熬的日子。

第一次,不知道怎么办。

“你……不睡觉啦?”

夏笙不知何时站在门口,游离的表情,朦胧间看起来就象个陌生人。

“有些热,睡不着。”穆子夜微笑。

“你看起来不开心的样子。”夏笙朝着他走了出来。

穆子夜一愣,又安慰道:“不开心我才不会笑。”

“不开心也要笑,不然会挨打的。”夏笙满脸紧张,好象说着什么天大的秘密。

轻轻抚摸着他消瘦的脸,穆子夜皱着眉问:“他们经常打你?”

“不听话,就挨打。”夏笙如临大敌的点点头,答非所问。

穆子夜只觉得头更疼了,伸手搂过他没再说话。

谁知道夏笙很自然地,用哪种半点胆怯半点主动的诱人表情便要吻他,穆子夜侧过头,眼睫低垂看着迷糊的夏笙:“你要是什么都想起来再这么做,我倒是很高兴……不需要,不要这样对我。”

夏笙眨巴眨巴眼,如释重负的吐了口气,又问:“想起什么……?”

还未等穆子夜回答,他就痛苦的摇了摇头。

“没什么。“穆子夜微怔,考虑要不要点了他的穴道。

夏笙象是更难受了,左手使劲按着头,小脸都皱在一起,心疼得穆子夜只能拥抱得更紧:“什么都不想,就这样,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

“师父!”一大早初见就坐在客栈大堂的椅子上等着他们,早饭倒是都准备好了,弄得有模有样的。

杨采儿这才觉出这孩子的好,一马当先的抢跑过去拿了个包子。

穆子夜点点头,扶着夏笙坐下,给他盛了碗粥便默默地看着。

初见鬼精灵,昨日就从顾照轩那套出了前因后果,一副献殷勤的样子说道:“师父,干吗不给大哥哥治治病呢,他这个样子,自己也很痛苦嘛。”

“谁病了?”夏笙哪个勺子瞅着他。

杨采儿一声干咳:“我家主人治不好的病,谁能治好?”

“那不一样,师父会治身体上的病,可不一定会治这的病。”初见指指脑子。

“好啊,你说谁会治那的病?”

“我不知道……”初见撇撇嘴。

“所以……哪有那样的大夫!”杨采儿一拍他的脑袋:“少废话,多吃饭!”

一直没吭声的穆子夜突然说:“未必没有。”

“啊?”杨采儿一愣,反应过来说道:“谁啊,那我们还不快去,看他这个样子我就上火。”

穆子夜又沉默下去,好象并没有因此而轻松下来。

――

穆子夜在江湖上以表面风流倜傥实质心狠手辣著称,但他并不是个变了态的杀人狂,应该说他杀的人并不比其他人多。

可这并不表示他不会滥杀无辜。

认识穆子夜的人都知道他有个优秀的人都爱带的毛病,骄傲,几乎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骄傲――要知道挑战这种骄傲总是件危险的事情,特别是在穆子夜还不懂得控制傲气的年龄。

说起来在他十三岁的时候就发生过类似的意外。

青萍谷的孩子不少,他是个头,但有个比穆子夜稍大的少年总是不服,处处找茬,两人积怨已久,终于在某天大人都不在的时候彻底爆发,谁都明白穆子夜平日里温文尔雅但绝不是个省油的灯,但谁都没想到,两个人真动起手来,那少年竟然被他一匕首捅死了。

这事被穆萧萧压了下来,知道的人并不多,对外只称那孩子是回了家乡,外带平日里他为人就招待见,没过多久,几乎就被忘得一干二净了。

时过境迁,穆子夜时不时的也会为少年时失手打死的朋友的事懊悔一阵子,但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要为此低头认错,甚至说,低头认错都是没有用的。

因为此事坏就坏在那少年并不是没爹没娘的孤儿,他爹恰恰就是穆子夜的老师,而且是教医术的老师。

归根结底,医术这件事,穆子夜并没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

在四川和贵州交界的边境有个不为人知的小村,村子的最东面住了个貌不其扬的张老头,话不多,只喜欢种花种菜,也无亲戚子嗣,时光荏苒过去,便已白发苍苍,是不惹人注意的。

但这几日不同了,村里莫名其妙的来了一群衣着鲜亮的贵客,特别是其中有个风度翩翩的英俊公子,进了村二话不说找到张老头的小院便在门口长跪不起,着实成了这里让所有人说三道四的话题。

张老头看起来窝窝囊囊的,谁知竟对那公子不闻不问,照旧太阳一出便摆弄他那些花草,日头落了喝碗粥便熄灯睡觉,弄得旁观者愤愤不平。

隔壁的张婶看不下去,抽空揪住张老头逼问:“我说老张啊,你说你这是造了什么孽,看这公子三天不吃不喝,那看他小身子骨,可怎么受得了啊。”

“他七天不吃不喝也没事。”张老头撅着屁股除草。

“可这太阳大啊,你看那公子细皮嫩肉的,晒出毛病来可不好,怎么说来的都是客……”

“他晒不晒都那个样。“张老头继续忙活。

“老张啊,你怎么这么狠心,看那公子拖家带口的大老远求你来了,能帮忙咱就帮呗。”

张老头除完最后一根杂草直起腰来,眼角一瞥,便瞥到忍不住跑出来看热闹的夏笙,他自是一眼看出那是个男人,也一眼看出那是个病人,但夏笙的脸,还是着实让他迷糊了片刻。

其实张老头姓张名岸字归舟,自幼才华横溢,医术超群,年轻时在朝廷里做过大官,后牵扯到政治问题被抄了家,幸得穆萧萧救了他们爷俩一命,到青萍谷获一安生之所,若不是出了那个意外,恐怕他还对穆家感恩戴德的伺候着这位小王子呢。

按说也并非自己儿子没错,他从前是一品朝廷命官的独子,高高在上,忽而到青萍谷仰人鼻息自是会有些不合适过格举动,但这穆子夜未免太混蛋了些。

但江楼月却温文尔雅,对他向来恭敬有加,又是诗词歌赋风花雪月都谈得来,让两人很有些知己的味道,他的死对张岸来说,未免也是件悲痛的事情,所以夏笙的相貌,着实让他犹豫了片刻。

然夏笙不懂,他只觉得那个对自己很好的陌生人在这里跪了三天,又奇怪又可怜。

“喂――吃饭了。”夏笙拿根筷子,围着穆子夜好奇的转了两圈。

远处杨采儿受了命令不让靠近,急得直跳脚,又喊又挥手的,但就是吸引不了这个家伙。

太阳太大,穆子夜眯着眼睛,长长的睫毛一抖一抖,背倒是挺得笔直:“我不吃,不饿,你去吃,乖。”

“那你为什么跪在这里啊?”

“我做错了事情。”

“可是……可是……”夏笙摸摸头,满脸的迷糊,正巧张岸拿着锄头打算进屋,他忙扯着脖子一喊:“爷爷,您原谅他吧。”

同样的声线,像极了那个和他谈诗论道的少年,张岸回头,满是皱纹的苍老的脸迎了上来:

“你爹是谁?”

“谁……?”夏笙迷迷糊糊。

“是我哥,他是我哥的孩子。”穆子夜忙说。

张岸听而不闻,拉住夏笙的手腕想要仔细瞧瞧,却把他吓了一跳,使劲往后缩,筷子啪嗒掉在了地上。

穆子夜跪着往前恳求道:“先生,他脑子不清楚了,你救救他吧,我知道你恨我,我错了,现在你要什么都可以,要我偿命也可以,只要你肯救他。”

张岸沉默片刻,终于和他开口说话:“现在世人都道你是天下第一,了不起啊了不起,可是子夜,你一点没变,我教你医术,你记住了,而且学的很好,可是我没有教会你医心啊,人命关天,在你眼里反倒如同儿戏,若不是这个孩子病了,你扪心自问,这一生还会来和我认错吗?”  穆子夜没有回答,而是重重的扣了一个头,而且很久都没有抬起来。

远处青萍谷三个人和初见看的大气都不敢喘,生怕那老头性子硬,死活不治。

倒是夏笙又发起颠来,蹲到地上捡着筷子摆弄来摆弄去,若不是生了副好皮相让人看了怜爱,简直和街边的傻子没有根本不同。

张岸眉头皱了又皱,终于开口。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这大半个身子早就进了土,人事看淡,又怎会因为过去仇怨要了你的命?你母亲对我恩重如山,你哥哥与我情为知己,这个孩子,莫说你来求我,我若平拜见了,也是会治的,罢了,都是冤孽啊,起来吧。”

穆子夜闻言大喜,忙直起身子说:“谢谢您,谢谢您。”

原本洁白无瑕的额头,被磕得皮开肉绽,鲜血顺着伤口便淌了下来。

夏笙出人意料的扑上来,捧住穆子夜的脸皱着眉头使劲吹气:“老婆……疼……”

穆子夜眼里的痛苦和爱意毫不掩饰,看得张岸又长叹一声:“冤孽啊,来世得报,来世得报。”

――

夏日更盛了,林诗痕坐在树上百无聊赖,又不敢睡觉,生怕院里那一老一小有了闪失,只得抱本诗经拿着扇子附庸风雅,眼睛没事乱瞟。

说起来这个张归舟治病还真是神秘,把夏笙带走一关就是一个月,除了每日送饭送水能瞅见个老头的影子,夏笙是死是活可半眼都没见着。

不过因祸得福,倒是给了穆子夜修养生息的机会,倘若再过个十天半载,就算季云那斯亲自杀过来,也不足为惧。

“喂,我说你倒是舒服,给我下来。”忽闻杨采儿一声娇喝,林诗痕翻身跃下,问道:“干吗啊你?”

“去,教那个小祖宗练剑去,让我歇会儿。”她靠着树半死不活的样子。

“那小子不是挺聪明,你干吗啊这是?”

“错就错在太聪明,遇上个笨的,你教他一招让他练上两三天多省事,他可好,教什么都学的快,我可懒得管了。”

“女孩子家家,一点耐性都没有,我说你也不小了吧,到时候给老顾生了孩子,养是不养?”林诗痕奸笑。

“养!你就是我养的!”杨采儿恼羞成怒,作势要打他,林诗痕可早有准备,跳了八仗远问道:“也不知道夏笙怎么样了,别老头治不好给弄死了不敢出来。”

“年轻人,休得妄语!”

窗内传来句老气横秋的话语,杨采儿听了不出声的乐的不行,指指自己后面,让他赶快到对面教剑。

谁知林诗痕变了脸色,她奇怪的回头,才发觉穆子夜居住的小院不知何时为了一圈黑衣人,能做到如此深不知鬼不觉,看来武功奇高。

两位忙持剑冲了过去,才发现穆子夜已经带着初见站在门外,而黑衣人的首领,正是季云。

“怎么,你又出尔反尔,想要了我的命?”穆子夜照旧拿着他的长萧,说话漫不经心,但气色明显好过很多。

“我没有。”季云一身劲装,抱着剑语气凶巴巴的别扭。

“那上个月那五个女人来干什么,不会是想和我吃饭喝酒吧?”穆子夜嗤笑。

“我只是想给你点教训,我没……”季云又说,忽然意识到自己解释的有些可笑,便住了嘴。

“什么时候轮的到你给我教训了?”穆子夜可是对他恨之入骨,若不是那时身体不好,又在他的地盘占不到什么大便宜,就凭他动过夏笙这点,就足以惹来杀身之祸。

季云心里还是怯他,犹豫了一下没说出话来,穆子夜又问:“那今天呢?也是想来教训我?正好,我惦念你惦念的不行呢。”

“把孩子给我!”季云这才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忙怒道。

“孩子?什么孩子?你是说我的徒儿吗?”穆子夜突然笑起来,摸着初见的脑袋说:“我们该拿这个人怎么办呢?”

初见自是对穆子夜极为崇拜,眼睛发亮的说:“师父,打死他!让他再不敢来捣乱!”

“你!”季云没想到穆子夜竟然这样,气得不知如何是好:“他明明就是我姐的孩子,他手上那红绳,只有我姐姐会编,你自是知道,才收了他做徒弟!”

“我收他做徒弟,是因为我爱妻喜欢他,什么绳子啊我怎么会知道,我看是你脑子坏了吧?”穆子夜依旧笑得带些恨意。

“你……你……我明明送给过你,你怎么会不知道?”

“哦……”穆子夜点点头,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早已经暗淡了的精致的绳结,上面系了颗流光溢彩的珠子,看起来就知道价值不菲。

季云脸色忽明忽暗,默默地看着他。

穆子夜慢悠悠的说:“这个啊,你不说我都忘了。”话必,手一松,红绳顺势就掉落在地上,被穆子夜一尘不染的靴子慢慢踏上,沾满了尘土,变得肮脏不堪。

他从来不隐瞒自己对他的情感,也开始懂得不要从他身上产生奢望,但是如此残忍的拒绝与憎恨却是难以承受的打击,季云后退一步,两步,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原来他是你姐姐的孩子,这便好了。”穆子夜蹲下对不明所以的初见说:“孩子,你娘亲就是被他排挤出家门,无处可去,死在玉宇城的,你可要记住了。”

初见捂住手腕上简陋的出生便带在身上的红绳,满脸不敢相信的神情,季云忍无可忍,一挥手:“上,给我杀了他们,把孩子抢回来!”

一时间,原本宁静的小村变得乌烟瘴气,喊杀声不绝于耳,杨采儿护住初见,看着他们混战到一块,焦急的不知如何是好,穆子夜伤势尚未痊愈,季云又红了眼,竟然打得不分你我,而无生山这回来的杀手意外得厉害,牵制的顾照轩和林诗痕完全抽不出身来。

“姐姐……”初见看的目不转睛,却忽然想起什么来。

“干吗,不要捣乱!”杨采儿握着剑犹犹豫豫。

“韩大哥他们,会不会有危险啊?”

“坏了!”杨采儿这才觉出有什么不妥,刚想往对面冲,只听一声巨响,张老头住的小屋连着门摔出两个黑衣人来。

趁这空档,穆子夜忽然一招打掉季云的剑,长萧卡在了他的脖子上。

季云忘记了,即使体力不支,经验这种东西,是只会越来越多的。

“你莫非真当他是个山野村夫了?做我的老师,哪有不会武功的人?”穆子夜垂头看着面如死灰的季云,美丽的眼睛满是仇恨与厌恶。

“教主!”停下打斗的杀手慌忙叫了声。

“你现在倒是越来越狠毒了,想把我杀死在这个没人知道的小村子里,好洗脱罪名?不如就把这个机会让给我吧。”穆子夜勒得他几乎窒息,边往屋里退边威胁:“还是,你想被废了武功,把你干的好事一件一件都加在自己身上?”

季云比谁都知道他的为人,认命的闭了眼睛。

几乎没人想到得声音忽然从角落中传来:“放了他吧。”

穆子夜一下子僵了身子,季云趁机挣脱开他,退到一旁猛咳。

夏笙慢慢从篱笆边现出身来,清秀的面容,沉静的眼眸,白衣胜雪。

“你……好了?”穆子满腹话语,却无从道来,只能言语单薄的这样问他。

“我只是想起了一些凌乱的事情,张伯伯让我自己去散散心。”夏笙微笑,脸颊依旧消瘦,更显得楚楚动人:“你放了他们吧,我再也不想见到他们,也不想有什么瓜葛了……”

穆子夜侧过头,青丝顺之滑落。

“我知道你恨他,可是你杀了他,不还是恨他吗?我们这样冤冤相报,到哪一年才是尽头,你就让他走吧。”夏笙小声劝慰。

沉默半晌,穆子夜对满身戒备的季云说:“你还在等我后悔吗?”

话毕,季云拾起地上的剑,打了个手势,带着属下迅速离去了。

夏笙走近,没理会穆子夜复杂的掺杂着感动的神情,用靴子点了点地上穿着珠子的红绳:“这是怎么回事?”

穆子夜语结。

夏笙不满的瞪了穆子夜半晌,又忽然抱住了他。

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在盛夏午后的灿烂阳光中,无言而紧致的拥抱。

杨采儿在一旁翘起嘴角,捂住了初见好奇的大眼睛。

――

人生是跋涉,也是旅行,是等待,也是重逢,是探险,也是寻宝,是眼泪,也是歌声。

是许多年前竹林里的半段萧声,是不知何时日落处的回眸一笑。

或者是,此时此刻,轻轻地捧着你的脸的双手的炽热温柔。

――

“你不高兴啦?”夏笙故意把脸凑过来,轻轻捏了捏穆子夜的鼻尖。

穆子夜躲过去,拿起塌桌前的玉杯,清冽的酒被一饮而尽。

从前对于什么好东西他都是会慢慢欣赏品玩的,夏笙一缩肩,看来穆子夜是真的不高兴了。

“是你非让我说的,我说了你又生气,下回我什么都不说了。”夏笙顺势躺下,一翻身背对过去。

穆子夜沉默片刻,才有些冷硬的说:“你觉得这些我也会当玩笑听吗?他那样对你,刚才你就不该拦着我,总之我终有一天会将无生山的人一个个全都碎尸万段。”

话毕,酒杯被重重的放了回去。

油灯忽明忽暗,俭朴的小屋和穆子夜他们带得奢侈小件格格不入,窗外月明如水。

夏笙本就极为疲倦,深吸了几口气,轻声说道:“虽然很多事情……我一时想不起来,但当时我觉得……”

“觉得什么?”穆子夜问。

夏笙猛然间又坐起来面对面的看着穆子夜,柔美的眼睛装满了痛心:“我觉得你和季云很像,都会因为仇恨做那些可怕得令人发指的事情,我原谅他……就如同我原谅你。”

穆子夜一动不动的和他对视,清丽的面容忽然出现一抹含义不清的笑容,朦胧间那么不食烟火,犹如天上最完美的神灵。

可是夏笙知道,他的心是不完美的,甚至比其他人更残缺。

他知道这个男人过于爱憎分明,穆子夜曾经善良,但早已被这个世界的尔虞我诈冲昏了头脑,夏笙只是害怕他报复了一切之后,根本不快乐,只能更痛苦。

穆子夜不是傻瓜,他明白夏笙在想什么,许多想说的东西,也许是太多了,反而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片刻,穆子夜收住微笑,又斟满酒杯,道:“但我想到你遭受的事情,这里就很痛,痛得受不了,怎么办?”

他修长的手按到胸口,衬着柔滑的睡衣,总是那么好看。

夏笙无力的傻笑:“那就你对我好一点,不要气我,不要欺负我,不要骗我……你抱抱我吧,你嫌我脏了吗?”

穆子夜不忍再看夏笙什么都自己扛的倔强样子,伸手楼过了他,相触的温暖的体温,让他们彼此都好过了一点,夏笙趴在穆子夜的肩上,深深地嗅着他特有的清香,熟悉的味道,渐渐湮没了他记忆中的恐怖与无助。

“我都要把心掏出来给你了,还要怎么好?”穆子夜浅笑。

夏笙不清不楚的嘟囔:“就是不够好。”

“哪里不好?”

“如果你想对我更好,就要开始对自己好一点。”夏笙忽然离开他的怀抱,一本正经得看着穆子夜:“放过无生山,放过那些你还没来的及去报复的人,不要仇恨,不要一个人痛苦,就要对我好,别的什么都不要做。”

穆子夜正了片刻,迷人的眼睛眯成了新月:“好啊,除了对你好,我什么都不做。”

夏笙轻吻了他一下,也跟着微笑。

简陋的山野村屋,仿佛也因为这两个人,而变得美好了起来。

“我现在就想对你好一点,怎么办?”穆子夜勾勾夏笙的下巴。

“什么?”夏笙装傻。

“什么?”穆子夜笑着反问,伸手便把他压倒在床榻上。

细致的亲吻,好像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秦城的夜晚,他摘下银色的面具,他惊鸿一瞥,一颗疲惫孤独的心,一个纯洁无瑕的灵魂,就那样碰到了一起,然后不由自主地变得暴烈,就像地狱的烈火,灼热而迷人,引其义无反顾。

沉溺中穆子夜解开了夏笙的衣带,光洁的皮肤上,却触到了粗糙的伤疤。

他凝滞了片刻,没有熄灯,而是看的很清楚的,一寸一寸的吻了上去。

疼惜,愧疚,迷恋,心动,付出,亏欠。

其实这些都不重要,也无需提起。

只是爱而已,对任何人都无须提起的刻骨铭心的爱情。

美如旧梦。

――

深夜,当所有人睡去,夏笙即便疲惫,却难以入眠。

他被紧紧地拥抱住,一动不动的看着穆子夜美丽的侧脸,长长的睫毛,优美的鼻尖,都是他的最爱,以前怎么看怎么开心,然而此刻看着,却有种难言的心酸。

不知怎么,他像个小姑娘似的,忽的就掉下了泪来。

“你怎么了?”穆子夜依旧闭着眼睛,声音较白日显得低沉。

夏笙赶紧闭上双目。

熟悉的指尖摸索着拭去了他的眼泪,穆子夜起身点燃了油灯,静静地看着夏笙的哭相不说话,流云般的黑发倾泻而下,挡住了满是情事痕迹的身躯。

“你是不是练了《夏花心经》,所以内力才高的不正常?”夏笙憋住哽咽问他。

穆子夜沉默了,没肯定,也没否定。

夏笙顿时觉得眼前一黑,好半天才缓过神来,其实张岸告诉他这个事情时,他是不信的。

《夏花心经》乃三大心经之首,功效最强,代价也最毒,向来是武林至宝。

除却夏笙所练的《因缘心经》,第二本通过龙宫情报得知在皇宫内部,以频繁的打乱人的生理特征来获取功力增进,从几次相见安然他年龄变化之大可知,必在他手中。而《夏花心经》则是直接缩短人的寿命来获取内功精进,所修炼的越深,寿命也就越短,修至十重,人活过三十已数奇迹。

“为什么这么傻……你就那么相当那个天下第一嘛……”想到穆子夜没多久好活,心里更难受,索性用被子蒙住脸,不去看他。

穆子夜故作轻松,终于开口:“不是正好陪你,我们总可以同年同月同日死。”

夏笙曾经食言又重练《因缘心经》,在无生山破了功,又大脉尽毁,身子已经全完了,如今恐怕连个弱女子都不如。

“你胡说!我死就死!不要你死!”夏笙又露出头来喊道。

穆子夜亲了亲他潮湿的眼眶,轻声说:“没有人要死,我会想办法,我们都好好活着,睡觉吧,乖,明日和先生道别,我们就回秦城去了,你想让他看到你这个样子吗?”

夏笙心烦意乱的翻了个身,闭上眼睛。

灯火又熄了,穆子夜默默的搂住他,却是一夜无眠。

――

人生是跋涉,也是旅行;是等待,也是重逢。

别了隐居的张岸,穆子夜一行人又骑着高头大马,一路向东。

他一反常态,走在了最后面,默默地看着这些一直陪伴他,爱着他,也被他所爱的人。

说来奇怪,活了这么大,倒是头一回开始考虑,自己真的想要做什么。

原来漂泊这么久的时间,竟然一直复仇,别无他事。

张岸说,他没教会自己的东西,夏笙却拥有得完完整整,这世上真正会教育孩子的,还真是那个天下第一才子韩惊鸿。

先生所说的东西,是什么呢?

总之,他爱妻拥有的,一定是很好很好的东西吧。

上 章 目 录 下 章
推荐阅读: 武炼巅峰我的绝美老婆诡秘之主资本大唐网游之纵横天下穿成大佬的小仙女民国败类明末风暴微微一笑很倾城权力巅峰
相关推荐:怪鱼总有老师要请家长重生之贵女千万种心动指尖(GL)芍药记事窈窕庶女沙币魔王,在线种田霸气外露结发为夫妻
已为您缓存好所有章节,下载APP查看~
一键听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