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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辗转数日,逃到辽西。夜宿荒村,忽四下震动。众皆惶遽,夺路出逃。楚声随人登上瞭望,但见灯火如星,人声吵杂。匪徒乘机打劫,仓卒之间,楚声随身财物尽失,连记者证亦不知所踪。众难民不敢妄动,就于坡下待旦。天明时,楚声惊视四周,但见荒野中尽是国军。楚声急上前,道:“我是《大公报》记者,因从长春逃出,流落至此。我可否随军采访?”一官佐道:“我等男儿,生死未定,女流之辈,逃避为吉。”楚声道:“我乃谢家昌之妻,因在长春采访,从城中逃出。现证件财物俱无,孤身一人,不饿死也得被人打死。”官佐大惊,即将楚声带至总部。一员将官出迎,道:“原来果真是嫂夫人,未知嫂夫人可否记得小弟潘裕昆?”楚声喜道:“原来是潘将军,曾听昌儒言在黄埔时,你二人睡铺相邻,言辞滔滔,谈论国事,扰得旁人不宁。”潘裕昆叹道:“当年指点江山,清风飒然,如今事过景迁,潘某被林彪迫得无处安身。”楚声道:“将军何故至此?”潘裕昆道:“我军攻打黑山而不得,原野之中,危机四伏,故欲返师回沈阳固守。”

一言未毕,忽方圆十里之内,炮弹盖地而至,火光冲天,原野撼动。国军大乱,互相冲撞践踏。潘裕昆急令卫兵护卫楚声,又挥军占据高点。国军抗拒一日,死伤无数。共军四面八方,卷地而来。枪炮声昼夜不息,杀声越近。国军群龙无首,土崩瓦解,尽弃老弱而走。楚声随卫兵藏身树林。共军搜索而至。慌乱间楚声掉入水沟,颤然呼救。共军跟踪而至。卫兵开枪阻击。共军人众,将卫兵击杀。共军近前,将楚声拖出,高呼:“抓到蒋匪官太太!”楚声道:“我是难民,不慎撞进战场。”一小官审视片刻,道:“你容貌甚美,一身资产阶级打扮,分明是蒋匪官太太。”喝令军士将楚声押走。

时广袤原野间,死尸狼藉,军械一地;漫山遍野尽是共军,国军战俘不计其数,在烟火间蹒跚行进。共党皆昂然,军士横暴,动辄打骂战俘。众女俘低首立于车旁,一脸惊惶神色,此等人或是随军家属,或是军中卫生员。众女俘被押进一村落,关在院中。天黑风寒,共军就于院中燃起篝火,以供战俘取暖。忽一共军干部进院,道:“你等皆是被蒋匪胁迫当兵,若你等诚心悔改,我军即可释放你等。愿意接受解放者,我军欢迎。”当中有数名女兵愿意加入解放军,共军干部即令士卒端猪肉粉条至,使投诚女兵饱餐一顿。其余女兵见势如此,亦愿加入解放军。几名随军家属及楚声饥肠辘辘,又忧自身安危,不觉悲然流涕。

忽一官佐进院,与战俘营干部耳语一阵,而后命令楚声起身。楚声站起。战俘营干部道:“这是我军张营长,你既非蒋匪官太太,可随张营长去。”楚声暗喜,遂随张营长而去。至一房舍,张营长道:“我见你容貌出众,不忍心枪毙你,如你愿意随我,可保性命。”楚声惊骇道:“我有丈夫孩子,兼年近四十,老总何不觅一年轻貌美者。”张营长道:“原先的你已经死去,你若从了我,便可获得新生。”楚声急道:“我是林彪将军之友,请老总三思而行!”张营长怒道:“我还是毛泽东的朋友!实话与你讲:做人要识时务。我原是满洲军,为日本人卖命。后归国军,去岁陈诚那贼人嫌我等是汉奸军,以精兵改革之名令我等复员。我等数万之众为了生计,又投奔共军,受到重用。因我带领几百弟兄投奔共军,立了大功,故我荣升为营长。我张某人天不怕地不怕,还怕林彪那病秧子?”楚声怒火心烧,骂道:“原来你是倭奴!”张营长拦腰将楚声抱住。楚声急中生智,从张营长身上拔出匕首,奋力捅中张营长屁股。张营长大叫倒地。院外共军突入,将楚声捆绑结实。

翌日,张营长带人将楚声带出,押往河边枪决。楚声环视苍黄原野,不想即将死于异地,心中怅恨不已,仰天大叫:“昌儒,楚声死于共匪枪下!”时有一将官,见军士欲毙一女子,惊询道:“何人大胆行私刑?”身旁军士道:“那女匪欲谋杀张营长,将张营长捅伤。”那将官听见“昌儒”二字,心中咯噔一下,疾呼:“枪下留人!”将官疾步近前,询道:“方才所呼‘昌儒’,可是谢昌儒,字家昌?”楚声悲然道:“我是谢家昌之妻,你等枪杀我,林彪将军若知,定然不会饶恕你等。”将官含泪道:“在下是乐昌人,乃是昌儒兄弟。若无谢家,我母子不会活到今日。”楚声惊喜道:“莫非将军是王秋有?”王秋有哭道:“正是小弟!”忽见张营长愤愤上前,王秋有大叫:“来人哪,将张营长拿下!”众军一拥而上,将张营长绑了。

王秋有亲自给楚声解缚,哭道:“千里茫茫,不想在此遇见嫂子,若非天意,我嫂子就死于非命。”楚声依着王秋有,放声恸哭,道:“自抗日之始,我所遇劫难无数,伤悲无穷,今日国乱,奔波流离,天地不应,只觉撕心裂肺之痛。若无兄弟,楚声已赴黄泉矣!”王秋有哭道:“国乱民苦,数十几年,当年若非昌儒大恩,小弟已死于湘江。现我军扩张过快,以致龙蛇混杂,许多干部因战事顺利,成功在望,纷纷娶妻成家,更有恃功骄豪者,贪秽失节,故强娶抢婚之事,时有发生。今日之事,小弟自会担待。”言罢扶楚声至师部。

张营长之部属上诉至纵队司令部,言王秋有藏匿女匪,欲为私有。纵队司令部上报至东野司令部。王秋有亲带楚声晋见林彪。林彪见是楚声,咆哮大怒,即电令将张营长枪决。军界顿时肃然。林彪设宴与楚声压惊,道:“唐天际失职,使嫂子受惊,小弟愧疚。”次日,楚声决意要行。林彪留之不住,遂令便衣密护楚声往沈阳城。

时沈阳已成孤城,城外尽是共军。城中百姓外逃,势若惊蚁。百姓皆言:“林彪贼众百万,将士骁果威猛,沈阳旦夕不保,不若早逃,免遭长春、锦州之难。”楚声见如此,遂不入城。楚声过锦州,随难民望山海关奔逃。入夜,难民宿于山麓,燃起篝火。时寒气愈浓,山野间哭声不绝。国军败兵怨气冲天,大骂卫立煌不图进取,昏庸误国。半夜间,忽听得数声枪响,众皆惊骇而起。但见数名匪徒诈称共军,在难民中抢劫财物。国军败兵抗拒不给。匪徒手起一枪,击倒一人。众皆惊乱,拔腿就逃。匪徒大怒,又射杀几人。忽从暗处射来几枪,毙击几名匪徒。其余匪徒趁着夜色,落荒而逃。

翌日,楚声随难民渐近山海关。忽一精壮之士靠前,道:“我等就送夫人至此,前面关口便是蒋匪区,林总嘱夫人勿在北平停留,可速回家中,方保安然。”楚声暗惊,连声道谢。那人转身便回。楚声回首,目送几人远去,心怀感激。

时东北之境大乱,百姓饥馑流亡,窘迫不知所往。败军聚于沈阳,饥寒交迫,心怀危惧。东北国军,自卫立煌以下,各寻活路。卫立煌、王家帧等高官从东塔机场登机,逃往葫芦岛,竟不顾部属之生死。在东塔机场、北陵机场,数万军兵、士绅,只觉末日降临,皆望天大哭。之后,沈阳只有零星枪声。国军八万之众放弃抵抗,束手就擒。国军官兵将轻重武器摆在道边,静候共军接收。时少部共军冲进城,此等共军皆衣冠破旧,腰插手榴弹,扛着大铁棍,帽子上戴着草圈,插着乱草。国军中有将佐大哭,道:“我等千里蹈敌,纵横印缅而无阻,而今败于此等乌合之众,我等有何面目见地下弟兄!”众军闻言,皆黯然伤神。

楚声抵达北平,心稍安定。未及数日,逃入关内者,与日俱增,尽皆凄惶。傅作义调兵遣将,加固城防工事;又于大路小径设立哨岗,盘查来往人员。城中房舍日益紧张,房租飞涨。难民就于檐下过夜,夜寒之时,便起火取暖。楚声采访各处难民,调查百姓生存状况。众难民南腔北调,来自东北的、山东的、河北的、山西的,皆言家乡杀富人分田地,家中有些财资的,被共军盘剥一空。坏消息如同瘟疫,飞速蔓延。乡间富人皆惶遽不安,在共军未到之前,贱卖家产,携带家小,逃到北平避难,只盼政府剿尽共匪,重返家乡。而今政府军一败再败,一退再退,其势若土崩地陷。家园尽失,回乡无望,不觉悲伤绝望,啼哭终日。有人道:“天日转换,要换皇帝了,蒋家王朝不行了,要换毛家王朝了。”各种说法都有,不一而足。

忽闻国共在徐州争锋,两军集百万余众,在广袤地区摆开厮杀。十一月下旬,共军粟裕部在碾庄攻破黄百韬部。七万大军竟在十余日间灰飞烟灭。国军皆惮东北百万共军,必裹胜威横扫华北。北平国军虽临险设防,然孤军画地死守,终必土崩瓦解。忽北平百姓凄厉惊呼,言一夜之间,林彪共军数道潜入关内,北平有倒悬之危。从此北平地区百姓惶惶,孩儿夜夜惊啼。时国共在双堆集血战数日,方圆十里间,如遭一场滂沱血雨,国军死者数万,尸积成山。败报传来,北平城内,无论军民,尽悉失色。

报社因忧楚声安危,遂派一男记者驻北平,以替楚声之职。又催楚声速归南京。忽听得共军在张家口攻灭国军数万众。楚声无奈道:“如今国军何其羸弱,共军稍为攻打,便一败涂地,正是败如山倒,国如危墙。”余楚声收拾行装,黯然逃离北平城。(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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