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何须叹年华

“从五公子身上，感受至深的，莫过一个‘诚’字，老夫适才细细想过，对你五公子，今日既有相助之事，也有相求之事。”萧老看了下一脸懵懂的魏无羁，缓缓坐下身来。

“能在这临淄城内遇到大魏柱石的萧家老爷，晚辈自然知无不言。这有何相助之事，有何相求之事，还望萧老明言。”魏无羁拱手正色道，从萧老自称老朽改为老夫开始，他便能感觉到萧老的气场与初见时大不相同，适才又听到这萧碣居然是江湖上闻风丧胆的厉鬼厉子介，越发觉得今天非寻常日子了。

萧老摆摆手，示意他坐下来，又用余光瞟了眼一改往日满脸嬉笑而今正襟危坐的萧碣，回过头，与众人娓娓道来。

“老夫先说一段故事。在那燕国北境的一个小镇，曾有一名默默无闻的少年，因父亲始乱终弃，母子相依为命，从小受尽街坊欺凌却毫无反抗之力，后巧遇一域外高人，看他可怜，随手传了一点武艺与轻功的底子，留了他一对夺命环。”

“本来他只是找镇上那些无赖比试，这些无赖没想到他有这般变化，以前欺负他惯了，现在都成了他手下败将。便众人起了歹心，寻了个月黑风高的夜里，一把火想要烧死他们母子。当他他背着已经被浓烟熏死的母亲逃出大火的时候，暗暗下了决心，以后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剑侠战败之人。”

“当夜，这个镇子上所有的混混，一个个被揪出来拿命低了债。少年在镇子上待不下去，就去了大江湖，专找好勇斗狠之人比剑，开始当然是输多胜少，受伤无数。但这却是个不一般的少年，有着世所罕见的韧劲，每次惨败负伤后，他都反复演练对方刺中自己的剑术或者刀法，等琢磨透了，再找到伤他之人，赢了则杀之。”

“数年以后，就靠着每次生死比剑，不但武功渐渐自成一派，由于每次负伤后都需拼了命逃掉，轻功居然也慢慢独步江湖。结果便是每个之前赢过他或刺伤他的人，后来全都死在他的手下。”

“你们应该听得出来了，这人就是厉子介，江湖人称他索命厉鬼，就是说每一个被他缠上的人，没有一人逃出他的夺命双环。”

“每次重伤不死，都会有一次新的重生！”魏无羁想起无师父所说，没想到厉子介真应了这个道理，不过，世人谁能确保每次都伤而不死。

“当他挑下的高手越来越多，自己身上的血债也越来越多。盛世怎么会容得下这种人的存在。”萧老眯起眼睛，似乎回到了往年。

“他终于激起江湖之怒，十年前的一个风雪交加的晚上，包括墨门再内的江湖几大门派高手一起围剿他一人，他被刺伤之后再追了上百公里，就在那龙潭沟的百丈悬崖之上，走投无路的厉子介被数剑刺穿了身体，脚筋手筋皆被挑断，濒死之时跳下悬崖。”

萧兮坐了下来，似乎说了太多，喝了口水，闭目养了养神。

“他从百丈悬崖上摔下去还能活下来？”姬无邪惊到，转头去看萧碣。

“不是萧老手下留情，厉子杰真变成人间厉鬼了。”萧碣看了看写满了问号的姬无邪，惨然笑道。

“是的，他活了下来。或许是他经常遭受重伤，上天也习惯了让他伤而不死。从百丈悬崖跌下去之后，身上被悬崖中伸出来的树枝挂的遍体鳞伤，但居然用双腿挂在了一个悬空的树干上。”

萧兮看了一眼萧碣，再抿了口茶，道：“或许你们很奇怪为何老夫这般清楚，只因老夫就是当日日追杀厉子介的墨门弟子之一。众人皆以为厉子介已死，但仍不放心，而我受命去悬崖之下寻尸。三天之后，我看到一个浑身剑伤、几乎是血肉模糊的怪人，挂在半山腰的一棵树上，在用嘴啃咬树皮来续命。”

“这坚韧到可怖的生命力像巨锤一样重击到我的内心，我又念他手脚经脉俱断，武功全废，也不可能再行凶作恶，于是始终狠不下心来补上一剑。”

“后来呢？他伤好了是吗？这么多年江湖上没人认得出他吗？”无邪一脸怜惜的看着萧碣。

“后来老朽背着师门，把他背回萧家，换了姓名，又托了一位妙手郎中给他改了容貌，他便成了现在二位看到的萧碣。”萧老看着姬无邪长长的舒了口气，想这孩子真的是心地纯良，再看魏无羁，也正痴痴着听的入神。

“剑伤易愈，经脉难全。我本以为他之前睥睨江湖，到此武功尽废，免不了怨天尤人，失魂落魄，只是一条残命留于这世间罢了。”萧老抬头再看了眼魏无羁，微笑道，“就如五公子曾经，一点点心魔就变得耽于酒色，枉费了大好的公子之身。”

“萧老教诲的极是，晚辈每每想自己数年前时光，也追悔莫及。”魏无羁显得异常惭愧，“只是年华已逝，悔不再来了。”

“英雄何须叹年华！”萧老慨然道，“这萧碣经此大变，都未改其韧性，却变得更加豁达，既然断了经脉，废了武功，又改了相貌，便弃武而学商，凭着固有的韧劲，从大字不识几个开始，渐渐学尽这陶朱、范蠡之术，又虑事周全，行事大方，我萧家能有今日盛状，萧碣功劳甚大。”

“都是萧老提携，小人愧不敢当。”萧碣拱手插了句话。

“你不必自谦，这萧府上下不止千人，你在一年后就坐上这大掌柜之位，难道我萧某识人不淑嘛。”萧老笑到。

魏无羁不禁去看那似乎一直笑嘻嘻的萧碣，原本以为他只是市井之徒，未想到居然有如此波澜壮阔的往事。

“自助者天助之。”萧老再道，“三年前，墨门子骞与秦军白煞的赤霄与龙牙之战，传遍江湖。那子骞被破了真气之身，断了经脉，居然在几个月后重出江湖，更做了那墨门的巨子。那时我儿刚刚遇难，我心如槁灰，堪堪要随我儿而去，便想了结一段夙愿。萧碣追随我七八年，虽然我是救他之人，却也是伤他的众人之一。既然经脉俱断这种伤法与仙剑子骞相似，或许我能在终老之前，有机缘帮其恢复本身的武功修为。”

“萧老后来得到这子骞学到的墨门心法了吗？”魏无羁问道。

“并没有。墨门这套原本只传巨子，子骞学成之后，随时传到更多嫡传弟子，但像我这样的外门弟子是没法求到的，何况我已离开墨门多年。”萧兮叹了口气。

“但万事皆有路，只怕有心人。后来我花重金在江湖中寻各门派的奇门心法，慢慢得知，这种修炼元气与元神的心法，若急于练成，反而容易走火入魔，元神出窍，或死或痴。但对萧碣来说，一线生机便可拿命去试，这三年来，他每天都在练到三更时分，有时练到手舞足蹈，有时竟似有权突破，竟会口吐鲜血而昏厥。终未窥得其中门道。”

“萧碣伤到经脉之事，或许我能够助之。”魏无羁似乎明白萧老所求是何事了，“这武功分身法，内力，元神，身法顶尖的高手遇到内力强大之人，难以胜之；内力深厚的高人遇到修成元神之人，亦难胜之。所谓血肉骨骼，不过身法所依；经络筋脉，乃是内力所依。而元气铸就元神，元神若成，则经脉自愈，想那子骞也是如此死而复生。我师傅无尘子修道家之学，很早便领悟到元神之道，乃绶我师兄妹。这道家吐纳之术，应该可解这萧碣之难。”

“妙哉！”萧老笑道，“你师门的独家心法哪能轻易外传。之前你提到自己开山辟祖，建立逍遥门，我所说相助之事，便是希望萧碣可以拜入你的门下，一来他可以学得元神之法，回到正道上来，不至于坠入魔道；二来你逍遥门现在势单力薄，不能只你们师兄妹二人，萧碣拜入，则麾下增加一名大将。岂不两全？”

魏无羁与萧碣同时惊呆，原来萧老所说相求之事与相助之事，却是同一件事，乃是让萧碣拜入逍遥门下。

“小人谢萧老思虑周祥，”萧碣起身，拜倒在地，“但我萧碣这条命是您老给的，既入萧家，便定下终身侍奉您老，这一身功夫，十年来丢了也就丢了，小人并无介怀，还望萧老不要将小人驱除萧家。”

“你本潜龙，十年来隐于市井之中，今日得雨而飞，正可遨游于天；我儿萧羽与五公子三年前同遭大难，一个身死，一个重生。逝者已矣，生者如斯。今五公子王者之气已显，若能再救你与危难，你何不竭力助之？我并非驱你出萧家，反而在今日便收你做义子，萧家财权，你尽可使用，若能助五公子成大业，也不枉我羽儿对先王的赤诚之心。”

“老爷！”萧碣以头叩地，咚咚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