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润庐来客

平静的时光总是那么美好。

虽然一直很平静，但有桑夏的平静和一个人的平静，完全是两码子事儿。

所以，当桑夏站在客厅里满脸欢喜地宣布“我找了一份工作”时，扶苏感觉心头怪怪的，有种难以形容的失落感。

日常去往菜市必经的小路上有一家小小的花店，花店的主人是一个眉眼温润的女子，看上去三十多岁的年纪。原来的店员回老家结婚生子，所以她急着聘用一个新店员。来自山野小村落朴实稚嫩且对于薪水要求并不高的桑夏，恰好填补了这个空缺。

试用期说是一个月，五天后女店主就对这个新员工表示满意立即录用了。

桑夏也很高兴，找到一份自己喜欢并且薪水不低的工作。她很有自知之明，没有文凭没有背景对这个大城市又不熟悉，不去卖苦力已经很不错了。

常听查家村里外出务工的七大叔八大婶说起，城里的那些雇主常常是各种责骂和刁难，还时时克扣原本就不多的薪水。所以，她对自己的老板很感激。这个有着圆润面容的女人不但从不为难她，还耐心教她如何打理玫瑰的刺、把不新鲜的花朵制成干花，手把手地教她包装花束、插花，等等...

质朴的人有这样一句金律名言：学一门手艺，总归有口饭吃。

所以，桑夏很开心自己学习了一个新技能。

与桑夏的充实形成强烈对比，扶苏每天里除了一日三餐，就是翻查宝华物典、海华经等古籍。虽然也找到了一些微弱的与洗灵河、盘冥洞有关的线索，但他却高兴不起来，并且经常没来由的烦闷。

这种烦闷的感觉，在一个倾盆大雨的正午终于爆发了。

桑夏被这场大雨困在了花店，扶苏坐在客厅里手指敲着沙发的扶手。已经过了饭点，而他却破天荒地没有吃饭。为什么没有吃饭，因为桑夏不在。桑夏不在，没人做饭。

人是很容易被宠成废物的。这句话真是有理啊！

他早就忘了自己才是一个好厨子。不行，这样不是办法。怎么可以说也不说一声就不回来呢？

“乔子夜，你在做什么？”基本上很勉强地学会了操作手机的‘狂躁症患者’一脸不悦地拨通某人电话。

“没做什么，准备去吃饭啊。”乔子夜恨死了自己的愚蠢，暗地里忍不住咒骂自己，买什么手机，你个傻缺。

“你有饭吃，我可没有。”

“...”乔子夜正在开车，雨刮器哗啦哗啦扫着挡风玻璃上如瀑的雨水。听到电话那头的声音，他就近找了一处停靠。

怪不得会下这么大的雨，那个千年老僵尸尸变了啊！什么情况？这是在向我撒娇吗？扶苏救过他、揍过他、怼过他、嘲笑过他，但从来没有这样恶心过他。乔子夜冷不丁打了个喷嚏。

“你没有做饭吗？想吃什么，我带外卖过来。”什么是真爱？这才是真爱，再大的风雨也挡不住我来看你的脚步。呸，都在想什么？

乔子夜迅速摇摇头，他觉得这样可以摇走自己满脑子不靠谱的想法。

“嗯，都可以。顺便卖一只手机。”扶苏说。

“…什么？”

“卖只手机，就是这个可以隔空讲话的小玩意。嗯，与我用的一样便可。”

......

乔子夜坐在餐桌上看着一脸嫌弃地吃着番茄牛腩的扶苏。

“扶苏，我说做人是不是应该讲讲良心？！”子夜委屈极了。

“嗯。何意？”

“这么大的雨，厨房里明明有菜，你不做，你让我特地跑过来给你送外卖。你觉得我是闲得慌是吧？！”

“难道不是吗？你很忙吗？”扶苏不屑嗤声，他可不认为乔子夜是那种会让自己很忙碌的人。

“...好。就算我闲着。但我也不是外卖小弟呀！”

“手机呢？”

......乔子夜仿佛听到了心中一万头羊驼狂奔而过的声音。

“嗯，如此难以下咽的食物，这厨子是如何做到的？”

“桑夏做的很好吃吗？”乔子夜似笑非笑一脸没好气地睨了眼这个大雨天里发神经的千年老木头，心底里大致猜出老木头这诡异状态的由来。桑夏的手艺他又不是没尝过，很、平、常。

“那是自然。这等厨子如何与桑夏比！”

乔子夜看着扶苏一副凑不要脸的样子直直翻白眼，正想用什么话回怼过去之时，一个陌生的声音突然响起。

“好大一场暴雨！”润庐一楼客厅宽敝且约有三米层高，清亮的女声回荡于内，闻其声还未见其人。

“抱歉！公子未找暄暄，暄暄只能登门相见，冒了。”声音传来的同时，一道弱弱的浅紫色光晕化开，大美人师暄暄赫然落于客厅之中。

扶苏嘴里正艰难地嚼着一块韧性十足的牛腩，目睹乔子夜以最快的速度跑到师暄暄身旁。

早就知道师暄暄会不请自来。不过，她到来的时间比他预估的晚了一些。看来这精灵女子还算有些耐性。

扶苏起身端着便当盒子走向厨房，看了一眼窗外不停倾倒的雨水。心下默念，也不知她是否吃了午饭？

客厅靠后院的落地窗畔依着角落布置了一处原木榻榻米式茶座，榻上摆着一块金丝楠木雕制的茶海，约可容下四五人，围着茶海一圈散落几只手工极细的刺绣坐垫，雅致又独特。乔子夜殷勤邀请师暄暄落座，一脸笑容地在茶海上倒腾起来。

“说吧，何事？”扶苏站在原木台旁，语气清冷。

他并不讨厌这个精灵女子，只是很不凑巧大爷此时心情欠奉。

“你什么态度，坐下，好好说话。”乔子夜揪住扶苏按到榻上。

“扶苏公子，暄暄打扰了。客套话就不说了，想问您一句，是否已经找到洗灵河生门之入口？”论消息灵通非白与飞这幻灵混子莫属。

这果然是个与众不同的精灵，没有半丝矫情，做事说话果断干脆。扶苏开始有点儿欣赏师暄暄的性情。

“找到了，找到入口了。”乔子夜抢答。

“啊，那，那是否已有打开入口的办法？”师暄暄听到这个消息激动得杏眼圆睁，一脸期待地看着扶苏。

“入口找到也打开了，不过仍不得其法而入。”扶苏如实相告。

“那...那位阴差大人也不行吗？”期待落了下去，顿觉失落。大美人眉头微拧，语气也沉了几分。

“试过。”扶苏摇头“况且，他现已不再是阴差了。”

“没有别的办法吗？”后面的话师暄暄没大在意，只抱着一丝希翼怯意问道。

“有。宝华物典中记载万年前曾有一女子从洗灵河出，后不知所踪。”

“从洗灵河出...有出必有进，她是如何进的？”

“物典中没有记载，只说那女子留下一尺见方的古怪铜鼎便不知去向了。那鼎常年散出幽冥之芒，后不知所踪。”扶苏喝了口茶，继续说道“所以，至此也就断了线索。”

“幽冥之芒的鼎。这也不算断了线索。我想或许还有迹可寻。”师暄暄心中似乎已经有了某个确切的想法。

“师姑娘找洗灵河有何用意？你如今已是精灵之魄。”他必须清楚她的目的。就算这精灵女子没有恶意，但她所图会不会造成不良影响是另一回事。好心办坏事的例子，难道还少么。

“我...我找一个人。”师暄暄略略垂下头，眉头微紧。

“好。我只想告诉你，不论你有什么目的，世间轮回不能乱，所以就算进入洗灵河，也只能查，而不能有别的作为。不能因为我们而造成灵魂流散，乱了秩序。”扶苏正色危言。原则，向来是他最紧要的。

“公子放心。暄暄只找一个人，不过是想知道他如今魂在何处？”

“好。你若有何消息...”扶苏话没说完就被某个气急的人抢了去，也没有不乐意，反而冲抢话的人点点头。

“要是有什么消息你就打电话给我，不用特地跑来跑去的。我，我们来找你。”乔子夜两眼放光看着眼前的大美人，见缝立针总算是找到了插话的点儿。

扶苏顺水推舟，不再参与两人的对话。对师暄暄说了一句“今后不用再称我公子，叫扶苏就是”之后起身离榻，急急上了楼。

“对呀，你叫我子夜就行了，我姓乔，乔子夜。”乔子夜的脸皮如果可以当搓板，一定是耐久经用的那种。

“啊，乔先生。您好！”师暄暄目送扶苏离开客厅的背影，继而面带微笑冲对自己极为热情的乔子夜礼貌致意。

“你看生份了不是，叫我子夜就行了，以后我就称呼你暄暄。大家都是朋友嘛，对吧。你还想知道洗灵河的什么事情，可以问我呀，上次我们一起去的...那场面，嗬...”

“哦，是吗？乔先生也在场？但是您...”师暄暄迷茫地看着乔子夜，感知过他的神魂灵力，完全是个普通人类。原本猜想或许是扶苏的管家或者随从，但这样看来，显然不是。

“哦，哈哈。”乔子夜尴尬地一笑带过“我是扶苏最好的朋友。”意会到师暄暄的疑问，但关于自己是个不洗轮回的异类这件事，他不会告诉任何人。并不是因为异类不好，只是他知道自己除此之外，屁用没有。所以，还不如不说。

师暄暄与乔子夜互留了电话后，便告辞离去。也许是知道乔子夜只是一个普通人，她并没有如来时一般化身，而是客气礼貌地从正门退出。

乔子夜开心地哼着不知名的曲调，边把弄着手机，边向楼上走去。

雨势渐渐弱了下来，扶苏看着渐行渐远的师暄暄。便自露台上飘下，隐了身形。一层看不见的薄雾之光自觉环绕于周边，雨水打在那看不到的屏障上勾出模糊的轮廓。

石径巷，花店里，桑夏看了看天色，伸手测了测雨速，转身向女主人挥挥手，冲进绵绵细雨中。

穿过石径，抄了小道往润庐所在的山脚下奔去。也不知道扶苏是不是着急了，还有衣物晒在外头，江南的夏天真是变幻莫测啊！

正想着，天气不负所望地再次诡变起来，温柔的绵雨渐渐狂暴。瞬间被雨淋透，在接近山脚下的一棵大泡桐树下，她停下来暂时躲避。

了湿透的头发，心疼地拧着刚穿没两次的白衬衣。许是发觉雨水打湿的衣服透显出了内衣的轮廓，她本能地有些羞涩，四下张望，幸好无人。也是，大雨天的哪会有人跑出来闲逛。

像撑开了一把无形的保护伞挡住暴虐的雨水，一股熟悉的气息传来。桑夏奇怪地抬头，雨水仍在敲打着周边的树叶花草，但自己身上却没挨着一丝。她好奇地试探着走出大树的范围，来到雨中。

雨水像打在一层透明玻璃上，四溅飞开。她发觉身体周边被一层看不见的光芒包围着，雨水被隔离在外。这太神奇了！！！

空无一人的大雨中、山脚的树林里，她高兴欢快地奔跑起来。像只林间撒欢的小鹿。

看着她开心的样子。他不自觉地唇角上扬，勾画出一个极好看的弧度。也不知道这小妮子的胆是什么东西做的，竟这般无惧神奇，着实没心没肺，可爱非常啊！

“扶苏。”一声轻唤，他没有回应。

“扶苏。是你吗？”他还是没有答应。

“扶苏。你吃饭了吗？”

一路上，他隐身跟着她，直到润庐的山脚小路。

“扶苏。我饿了。”

“好。回去做饭吧。我也饿了。”

雨水中一团雾气如水波一般散开，扶苏出现在桑夏身畔。

“今天润庐来客人了。”他原本想说的是，因为临时来了客人才耽误了来接她。

“咦，是你朋友吗？原来除了子夜哥哥，你还有别的朋友呀？”

也是，除了那个嘴硬心软的乔子夜，她还没见过他与任何人来往。

“嗯。不算是朋友。也许，以后会是。别叫子夜哥哥，叫他子夜，老乔也行。”他伸手摸了摸她湿透的头发“快回去把头发拧干了。”

通往润庐的山林小径，雨水仍在下着，一抹阳光透过云层照在两人身上，勾出一幅美好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