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跪下的汉子（下）

一瞬间，村民们仿佛被捏住脖子的鸭子，顿时哑然无声。黎彬对他们有天大的恩德，如今他们反而逼得黎彬下跪，顿时不知所措，竟然连要上前去扶起黎彬都忘了。

凡尘看着黎彬的背影，张口结舌，想不明白为什么他忽然要向村民下跪。李绵冰看着黎彬，也不知作何感想。男儿膝下有黄金，何况他还是剿匪队的最高领导，日后还很可能会统领辽阳王国？

剿匪队众队员，尤其是刚刚归顺的麻胡子匪匪众，此刻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黎彬居然会给这些村民下跪。前日黎彬带领剿匪队攻上麻胡子匪山寨之时，犹如天神下凡，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是何等的威风凛凛。

但是因为黎彬下跪之前就为匪众求情，有一些匪众心中开始生出一种恍如天荒夜谈般的想法：“难道，他下跪是要替我们求情吗？”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钉在地上跪着的那个身影之上，仿佛此刻天地无色，唯有他才是唯一的光亮。

此时，黎彬腰一弯、头一低，磕了一个标准的响头，然后在众人或不解、或惊惶的目光中静静地说道：“乡亲们，这一跪一叩，是想求乡亲们给我一个机会，让我替我身后这些新队员求情几句。”

“他们往日固然犯下了无数罪恶，但实际上也非他们所愿。他们之中有些人是被掳上山才做了那土匪，有些人是为生活所迫，有些人是遭人所害被仇恨所蒙蔽。上山之后作恶，更多也是受那几个当家差遣所致。情形各有不同，但大多数人都是迫不得已啊。”

“在我家那边，有一个词语叫做‘逼上梁山’，也就是逼迫人作恶的意思。他们这群人，又何尝不是被这世道所逼迫的？若寻根源，这吃人的世道才是罪魁祸首。世道不改，贼寇又如何除得尽？”

岭脚村众人闻言，惊讶震撼不已。他们只知道贼寇作恶，却从来没有想过匪患的根源，一时不知道如何回应。就连剿匪队的老成员们一时也有些迷茫。

凡尘与李绵冰闻言，似有领悟。这一番话，在马贼山寨救人的时候，黎彬就跟凡尘说过。而且凡尘与李绵冰跟随黎彬日久，日常之中也经常交流看法，心有灵犀，一点则通。

而那些匪众，全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黎彬，原来黎彬这一跪一叩，果然是给自己等人求情。放在往日，放在麻胡子匪山寨之中，自己等人何曾受过任何人如此之重视？别说是黎彬这等高高在上的人物，即便是自己家的父母亲人朋友，也早就跟自己断绝了关系。亲人朋友今日要是在场，只怕也是给自己落井下石，盼着让自己受到惩罚吧？

黎彬不管众人心中如何想法，再次叩了一个响头道：“这第二个响头，是想恳求乡亲们原谅他们。”

“人之初，性本善，他们曾经也跟我们一样淳朴，他们曾经也有美满幸福的家庭。只可惜，一步错步步错。至如今，他们被亲友断绝关系，他们被世人唾弃，受尽白眼，受尽人情冷暖。即便是在土匪山寨之中，他们也只是几位当家的工具，是奴隶，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日日受尽各种叱骂责罚。日日作恶，所有收益都归几位当家所有，他们背负一身骂名只为求得三餐饭饱而已。伤残了、老了还要再次被无情抛弃。”

“他们往日里虽然嚣张跋扈，但他们从来都没有过任何的尊严。其实，他们也跟我们一样受尽欺凌压迫，他们也是一群可怜人啊！只是，这些苦难，这些痛楚，除了他们自己暗自躲在角落里品味、流泪，还有谁能给他们理解和同情？”

这一番话，将土匪的心窝子都掏了出来，将他们从未被世人看到的苦难酸楚都摆在了台面。所有匪众，全都潸然泪下。知音难觅，他们这些游走在罪恶深渊的人，比任何人都缺少别人的理解，他们也比任何人都更渴望别人的理解和关怀。此时，黎彬便是他们千百个日夜梦回之中期待的那个人啊！

村民们细细想来，发现黎彬的话确实也有道理。别的不说，就说若是谁家有个女儿，他们宁愿把女儿嫁给一个揭不开锅的穷苦家庭，也不愿意图个丰衣足食把女儿嫁给那山寨的几位当家。

刚才众人是处于震撼之中，反应不过来才被动接受黎彬的讲述。现在所有人都有点殷殷期待了。

黎彬再次叩了一个响头，说道：“这第三个响头，是想恳请乡亲们相信我一次，让我给他们做一个担保。”

“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又说，浪子回头金不换。因此，在剿灭麻胡子匪的时候，我就自作主张承诺饶他们一命，给他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人无信不立，我既然有话在先，自然要坚持到底。”

“我有足够的自信能够引他们向善，我也对他们有足够的信心，他们一定能够重新做人。”

“我黎彬在此给他们担保，若他们日后再行作恶，一切都归在我黎彬头上，能用金钱赔偿的，我即便是倾家荡产也会替他们赔偿。罪大恶极不能用金钱去衡量的，我愿意用我的生命去偿还！”

黎彬的一番话，再次如一记响雷，轰进每个人的耳中。

倾家荡产去赔偿！用生命去偿还！只为了救人一命，引人向善，这是何等宽广的胸怀？

岭脚村众人全都蒙了。麻胡子匪罪大恶极，那是毋庸置疑。黎彬巨人长德，对他们恩重如山，更容不得任何人置疑。可是偏偏后者却用生命去给前者担保，村民们从来没有想过会发生这种事情，根本不知道如何去处置。

凡尘看着黎彬，却充满了激动。仁义礼智信，中国价值体系中最核心因素的儒家五常，此刻在黎彬的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放眼古今天下，心狠手辣的枭雄能称霸一时，但笑到最后的还是仁者无敌。有这样一个哥哥，凡尘如何不感到由衷的自豪？

李绵冰却和凡尘有着截然不同的感受。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但他这一跪，非但没有把膝下的黄金给丢了，反而把整片大地都化成了金矿，让他身上金光更加璀璨，光彩夺人。此刻她看着他，虽然他跪倒在地上，但在她的眼中，他是如此的高大，就是那顶天立地的巨人。一颗心，忽然被撩动了一下。如果此刻照照镜子，她定然会发现自己眼中已满是桃花。

而同样作为故事主角之一的麻胡子匪昔日的匪众如今的剿匪队新队员们，全都看着黎彬，再也挪不开眼睛。都说男儿流血不流泪，可此刻他们每个人都抑制不住溃堤的泪水。

前天的时候，他们作为麻胡子匪，还和黎彬的剿匪队激烈冲杀。虽然后来他们加入剿匪队，也更多是因为兵败而迫不得已。可如今看来，仿佛这天地间，也只有那个跪倒在地的身影能够真正懂他们。

倾家荡产去赔偿！用生命去偿还！明明前一刻还是生死仇敌，他哪来的勇气和自信？！只是，为何自己心中竟然会有这样的想法若真有谁再次作恶，自己哪怕粉身碎骨也要把那人灭了，即便是自己死，也要保下正跪着的那人的周全！

士为知己者死！

廖根生站了起来，走到黎彬面前，行剿匪队敬礼，向着黎彬一字一顿地道：“你那日说，只有在剿匪队才能获得自由和尊严，我现在终于彻底相信了。这辈子，我这条命就是你的了！”

所有昔日的匪众，全部都站了起来，来到黎彬身边，行剿匪队敬礼。

“我们发誓！从此誓死追随黎队长，服从剿匪队的领导，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严守纪律，英勇顽强，不怕牺牲，苦练杀敌本领，时刻准备战斗，绝不叛离剿匪队，誓死为百姓谋福祉，誓死保卫家园！”

最终，岭脚村的村民们看在黎彬的份上，都原谅了那些昔日的匪众。

当日，当黎彬率领众人准备离开岭脚村的时候，村中数十名壮丁一起找到黎彬，说道：“黎队长，我们也想加入剿匪队，跟随您去剿除匪患。”

黎彬看着眼前这些人，只见他们神色之间都满满的期待，思忖片刻，说道：“好！不过，我不能把你们全部都带走，不然村子里就没有劳力去耕种，老人和妇孺的日子就难熬了。你们不管是加入剿匪队也好，还是留在这里耕作也罢，你们都是大好男儿，父老乡亲们都会为你们感到骄傲的！”

由于不清楚村中具体情况，黎彬找来江庆明村长，一番商议，最后只从这些青壮丁之中选了11人，并且又发动了5名女子加入剿匪队。

从岭脚村离开之后，黎彬又率领众人去了其他三个村子进行了慰问。

在第二个村子同样遇到群情激愤，黎彬差点又要下跪。只是那些匪众新队员们如今已对黎彬死心塌地，如何还能让他受那委屈？最后，黎彬的劝解，加之每一个匪众都尽了最大努力，终于得到了村民的谅解。

为了避免再次让黎彬为难，到了最后两个村子的时候，刚去到村口，那些匪众新队员们便全体跪下，三跪九叩地进村。村民感受到他们的真诚，便也不再呵责他们了。

此外，当黎彬他们慰问结束将要离去之时，另外几个村子的青壮丁也纷纷请求加入剿匪队。最终，黎彬在那几个村一共又挑选了40名男子和9名女子。

剿匪队成立至此仅仅21天，总人数便达到了惊人的205人，其中男子共180人，女子共25人。营一级建制刚刚建立两天，便接近满编。石小梅的独立女排也得到了极大的扩充，接近满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