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他的真心

你有没有在某些时刻，和别人有了一种奇怪的默契？

拍摄现场人声纷杂，但在那么一瞬间,在季衍还没有走近的时候，乔明希像是感应到了一般，抬起了头。

很早之前《明月沧云》传出改编消息的时候,很多营销号惯例纷纷发了所谓拟邀名单来溜粉,皇耀旗下但凡有点知名度的演员一个也没有逃过,当然也包括季衍。

最初不同营销号的口径比较一致,透露的是季衍拟出演外表落拓风流实则睿智稳重的风祁真；但不少季衍的粉丝表示我们衍少这几年气质越来越锋利，明明演狼族摄政王摩伽或者荒森地宫长老蚩木这类*oss更合适。

原作书粉心中几乎都有真人展现不出的完美角色形象，一时将所有演员都diss了一遍。然而在剧方正式官宣饰演摩伽的盛晓之后，书粉又哭着喊着不如让季衍来演。

纵观皇耀旗下年龄贴近又不失演技的艺人中,似乎确实只有季衍，哪怕只是穿上了摩伽的衣服、画上了狼族特色的戏妆，哪怕只是走在纷乱嘈杂的拍摄现场，行走间带来的压迫感也是盛晓万分及不上的。

拍摄场地无法安装暖气，室内其实也是非常冷的，但他只穿了看似厚重实则起不了什么保暖作用的戏服，身量顷长,高大俊朗，立领下露出的锁骨都显得很性感。

乔明希蹲在角落，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近。

其实是曾经熟悉得连每一根发丝有多长都清楚的人，但此刻他越走越近，乔明希却不知是该站起来，还是继续蹲着，像个不起眼的小杂工。

季衍走近了，动作十分自然熟练地在他面前蹲下，扬了扬剧本低声问：“有空吗？对下词。”

乔明希突地站起来，退后了一步与他拉开距离，垂眸点了点头。

时间有些时候其实是一个圈。

虽然角色性格全不相同，但c.air的第一部自制古装剧里，乔明希饰演的也是一个不受宠的小皇子；季衍的那个角色，也是所谓的摄政王。

乔明希第一次演戏的时候上手很慢，为了不拖剧组的进度，每次收工回了家，季衍都会陪他对戏。

那时候的摄政王和如今的摩伽不同，是个更腹黑又带点邪气的角色。季衍会一边说台词一边不动声色地将乔明希逼到墙角，将他困在自己与墙壁之间，低头在他耳边低声道：“本王的话，你可都听进去了？”

起初乔明希常常这样愣愣看着他，忘了接下来该接怎样的台词。季衍周身的压迫和暧昧气息便会渐渐散去，变成那个淡淡的季衍，唇边带着无奈的笑意，曲起手指弹弹他的脸颊：“发什么呆？”

乔明希从前觉得，季衍装作喜欢自己装得这样辛苦，两个人分开了，大概会轻松许多。但此刻他低头对着剧中台词，觉得之于自己，每一秒钟都心慌得煎熬。

“你心里可明白，为何与我一战？”季衍的声音低沉，“摩萨，你是为了战胜我而成为王，还是为了狼族、为了雪原而为王？你可清楚？”

“我……”乔明希的声音有些抖。

他低头看着剧本，季衍却垂首看着他。假发的刘海有些长，压着他浓密的睫毛，季衍静静地看着，心里像是有一只蝴蝶扇着翅膀飞过，他还没来得及想清楚伸出了手，想替他拂开凌乱的刘海。

乔明希猛地往后退了一步，下意识抬头看他。

季衍与他四目相对，明明白白地看见他眼里的茫然仓惶。

他愣愣收回手，看着乔明希又低下了头，突地开口低声道：“阿希。”

乔明希身体几不见地抖了一下，抿着唇没有回应。

“……你在怕我？”季衍说得有些艰难。

乔明希双手紧紧捏着手中剧本，低着头没有回答。这时听到不远处造型师在叫着自己的名字四处找人，连忙抬起头应了一声：“陈老师，我在这儿。”

说完他匆匆地走了。

季衍站在原地，心里酸涩得无法言语。

他知道乔明希曾经很伤心，他知道他依赖他，知道他会生他的气，或者会恨他。可是他从来没有想过，分开后再单独面对自己时，乔明希会怕。

为什么？阿希，你在怕什么？

乔明希自出生起，害怕的东西有很多。

最初他怕一次次想要溺死又一次次在最后关头反了悔的母亲；他怕从来不自己的父亲；十五岁以后他怕外面陌生的、每一步自己都不知道该往哪里走的世界；后来他怕季衍离开自己。

直到季衍真的离开了他，他明白过来过去自己紧紧抓着的亲密的幸福其实都是季衍忍着不耐为他虚构的梦，他开始怕，怕这个他过去八年从来没有预料到会出现的、真正的、不他的季衍。

他害怕他的冷漠，也害怕那个明明已经下定了决心，却还是会被季衍一个眼神、一句话语影响到的自己。

他心中茫茫找不到出口，只得悄悄紧紧捏了捏自己的手，权当发泄自己的仓惶。

这天的拍摄是脾气比吕导好了十倍不止的副导演掌机，正式开拍前又把季衍和乔明希叫过去讲了一遍戏。

两人认真听着，乔明希只是点了点头表示明白，而季衍还和副导演讨论了几句。

“也行，你这样演吧。”副导演点了点头，转头吆喝周围的人准备。

这场戏一开始是季衍站在高台上，乔明希从楼梯往上走。季衍站在楼梯前等布景组的工作人员走下来让出场地，转头看了看站在一边的乔明希。

男生似乎已经恢复了平常的神色，甚至为了入戏在缓缓地调整神情，季衍几乎是一点点地见到他的眼神缓缓变了，眼中的茫然悉数散去，变成这一场戏最开始时，属于摩萨的坚定和隐隐的恨意。

乔明希对摩萨的诠释越来越到位。这是第一次，他没有依靠季衍，这样深深地理解到了角色。

季衍唇边浮出一丝苦涩而负责的笑意，很快消散了。他将手中剧本塞给助理，抬步上了高台。

工作人员打了板，乔明希抬头看向高台上季衍远远的背影，缓步上了两层台阶。

季衍缓缓转过身，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你等待过这一天吗，摩伽？”乔明希冷冷地问。

季衍没有回答，他只是淡淡道：“上前来说话，我的侄子。”

“我是你的王。”乔明希扬声道，“吾乃雪原狼族之王，摩伽，今日你该认清现实了！”

季衍缓缓露出一抹属于成熟男人的、仿佛看着小孩子玩闹一般的无奈微笑：“多日不见，你变了些模样。”

“不是我变了。”乔明希道，“是你从不曾看过真正的我。”

季衍没有说话，乔明希也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摩伽，你将我、将所有人掌控在手心、踩在脚下的时候，将我如孱弱幼兽一般圈养时，可曾想过今天？可曾等待过此刻？！”

他声音中带着一丝狠厉和恨意，季衍笑了笑，反问道：“我的王，你又可知何为真正的你？何为真正的我？”

“摩伽！”乔明希怒喊道，突地抬脚快步往季衍冲去。

在剧本中，他要一边冲向摩伽，一边说出一大段咄咄逼人的台词，逼近到摩伽面前，一掌向他打去。两人只会过简单几招，他会被摩萨差点一掌拍下高台，但摩萨又会拉住他几乎翻过围栏的身体，将他困在原地。然后两人会进行刚才他同季衍对台词时的那段对话。

这是整部剧中这对狼族叔侄最精彩的一段戏了。

乔明希原本也是这样演的，他最近入戏越来越快，越往上走情绪越到位。他飞快地往上走，好像踩着熊熊燃烧的烈火。

他流利地说完台词，随着最后一个字的尾音踩上了平台，抬手准备按照武术指导教的那样朝季衍击去。

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咔”的一声。

季衍原本一瞬也不瞬地看着乔明希冲上来，接下来他应该侧身躲过他的掌击，但在他准备动作时，忽地变了脸色，猛地朝前迈了一步，去抓乔明希的手。

乔明希其实并没有反应过来，觉得脚下踩到了什么，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然后有人朝他扑过来，他只觉得被人护住了腰和后脑，再回过神来时已经从长长的楼梯上滚落了下来，身下垫着一个人。

这一切只是很短的一瞬间，季衍在落地时一只手重重磕在了台阶上，手腕一阵钻心的痛，除此之外他并没有太及时地感受到其他部位的疼痛。

他只是第一反应低头去看怀里的人。

乔明希一手撑着地面从他胸前抬起身，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快帮忙！”有人喊道，周围的工作人员反应过来，连忙纷纷来扶二人起来。

剧组搭的这个高台大约三四米，平台三面上了护栏，这一场戏也是文戏为主，两人要过的那几招几乎是上身的动作，用不着吊威亚，其实也并没有太大的危险。

布景组的吴泉也特意提醒了乔明希不要太用力，却没想到还是出了差错。拍摄时工作人员都让到了一边，等到他们反应过来往这边来时，季衍和乔明希已经摔了下来。

季衍也动了动手臂想要起来，刚一动左手，手腕处的疼痛蓦地清晰起来，让他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他的表情刚一变化，乔明希原本画得雪白的脸顿时又苍白了几分。

季衍见他外表没受什么伤，松了一口气。这时工作人员来扶二人起来，乔明希刚起了一点，又像是脱力一般跪了回去。

但他没有任何反应，只是苍白着脸看着季衍。

季衍轻轻推开工作人员来扶自己的手，伸出没有受伤的手递到乔明希面前，低声道：“别怕，没事。”

乔明希下意识站起来去抓他的手臂，想要将他扶起来。

熟悉的气息再次扑进自己怀里，季衍突地笑了一下。

他其实没有笑出声来，只是唇边一抹很淡的笑意，乔明希却像是听见了一般，疑惑地抬了下头。

工作人员凑过来检查，在离开季衍的那一刻，乔明希听见他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对自己说了一句：

“别怕我，阿希。”

两人那一摔看起来惊天动地，医疗组的医生过来给季衍检查了一番，最直观明显的伤便是磕到了台阶的左手腕，已经肿起来了。

“背没事吧？”医生问，“衣服脱了我看撞伤没。”

“算了，没感觉很痛。”季衍道，“穿脱都麻烦，耽误拍摄。”

这位医生是常年跟剧组的，以前也在别的剧组见过季衍，知道像他这种敬业的演员是什么脾气，便也没强求，伸手在他背上四处按了几下：“痛吗？”

其实他好几下都按到了季衍背上疼痛的地方，但季衍只是摇了摇头：“不疼。应该没什么事，一会儿这场拍完我再来找你看看吧，劳烦了。”

医生狐疑地看他一眼，倒也没说什么：“行吧，我先给你手上点药。”

季衍配合地伸出左手，任由医生喷了些药。他抬头往远处看去，布景组的工作人员忙着检查布景，乔明希刚才已经检查过了没什么大碍，此刻正远远地站着听工作人员说话。但季衍每一次抬头，都能见到他在悄悄地往这边看。

这么远的距离，并不会有所谓的四目相对，但季衍看着他的身影，竟再次露出了笑意。

乔明希怕他，可也担心他。

刚才男生那样慌张的神色，不是被突然的意外吓到，而是害怕他受伤。

明明乔明希在后退，明明他已和他说了再见，但他还是看着季衍，和任何人都不一样。

季衍并不是自作多情地认为乔明希是真的多么离不开自己，他只是觉得心脏被某种小兽碰了一爪子，轻轻的，软软的。

季衍想，他必须和乔明希好好地谈一次，不管他如何后退，他必须告诉他。

他过去许多年都没有告诉过他的话，他对他的在意，他曾经隐秘的深藏于心的顾虑，他只会放在他身上的牵挂。

以及他迟钝的，真心。(83中文 .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