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燥动的青春(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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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考过后我就回了家,因为这次会考涉及到英语这个科目,虽然只是初考,即使不能通过也还有一次补考的机会。但对于我这个天生对英语免疫的家伙,这样的补考与其说是一种机会,倒不如说是又一次煎熬。所以我早就把这次考试当做了一场豪赌,正如郑智化歌里唱的那样,“赌输了,就不要回来……”。然而,我这个几乎就没怎么上过英语课的家伙在这场赌博中又有几分胜算呢?我不敢想,所以我只能逃避,这个时候家便成了我这只鸵鸟最好的沙堆。我人在家里,心里却一直想着会考结果出来以后,怎样向父母交代。可以想见对我一直有所期望的父母如果知道我这个不肖子连会考都不能考过,那将是怎样的一场震怒?我这样忧心忡忡的在家待了十来天,始终没有想到一个稳妥的解决方法。事情总是要面对的,不管好的还是坏的,所以在公布会考成绩的那个早上,我还是硬着头皮返校了,我慢悠悠的骑行在那走了无数遍乡村小路上,如同一个被送往审判台的囚徒,没有一点儿活力。

我到校时已经是上午的光景了,刚进校门就感觉到一种凄惨的气氛。学校里的广播里正滚动的播放着全校学生的会考成绩,整个学校就如同被谁施了怨咒,一下安静下来。大家都泥塑一样的僵在那里,竖着耳朵忐忑着等待着那有关自己的消息。这个时候,学校的广播就仿佛成了一个决定别人命运的法官,而那广播出的成绩传到人们的耳朵里,也就成了不折不扣的宣判词:“XX无罪释放,XX死刑缓期执行,XX死刑立执执行……”而被那些听到宣判的人们表情也是各异,获悉无罪的喜出望外,欢呼雀跃;获得死缓的郁郁寡欢;被宣布死刑的肝肠寸断,如丧考妣。有哭的,有笑的,捶胸顿足的……所有的情绪一时间都成了纯粹的自我的一种表达,没有人打扰别人,也没有人希望别人打扰。路过11号宿舍的时候,我听到里面传来断断续续的女生的哭声,让人不免有些心酸。我们的宿舍里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我把车子放好,正想出门,却碰到老曹迎面进来,我冲着老曹笑了笑,打了个招呼。老曹扬了一下手,想笑一下,可是笑容却又僵在了脸上,老曹叹了一口气,然后一头栽倒在床上。我的心里一紧,一种不好的感觉涌上心头,我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勇气再说什么。我默默的点了一支烟,刚吸了几口,便心烦意乱的扔在了地上,准备出门。“狼!我完啦!我没过去!!!”老曹突然喊道。我停了一下,没有说什么默默地走了出去。此时的广播已经停了,我没有听到有关自己的消息,其实听与不听又有什么不同呢?我无奈的想。“姓张的,什么时候到的?”洪伟从前面跑过来,然后和我擦身而过。“你丫的去哪啊?”“尿急……”“我……我的会考……”“啊?你还不知道?呵呵,没过,你过了那还有天理吗?”洪伟急急的向厕所跑去。果然如此,我一下成了泄了气的皮球。

“哎呵!真难得,还以为你不上了呢?今儿从哪冒出来的?”金彤和几个女生迎面走来。“呵呵,彤姐你也看我笑话是吧?”我苦笑着说,“哎,我看你什么笑话啊?”金彤纳闷的说,“这回你算如愿了,我会考没过去,这回你总不会说没天理了吧?”“嗯?啊!你说这事啊,呵呵……哎?就是过不去不还是有补考吗?反正你才是第一次。”金彤笑着说,这死妮子,亏我对她那么好,这个时候她还笑的出来,一点同情心都没有?!我恨恨的想。“我说彤姐,有点同情心好不好,我这次被挂就等与宣告了我的死刑,我也不会再补考了,也就是说你也许就不会再看到我了,你真的不想我?”我无奈的说,“呵呵,看样子你还真挺在乎这会考成绩的?”“切!现在说这个还有什么用啊?我就知道这次凶多吉少,所以还想着如果能撞大运过了,请你吃一顿呢,看来啊,你是没口福了。”我随口说着,“呵呵,真的?恐怕就是过了你小子也不会兑现的。”“现在说这些已经没什么意义了,对了,我到底几科没过啊?”反正已经死定了,我一下鼓起了勇气问道。“你真不知道啊?”金彤瞪大眼睛看着我,“我哪知道,我来的时候广播就结束了!”我说,“啊……那我告诉你,你……好象有……三科没过!”金彤对我说,然后意味深长的笑了一下,转身走了。丫的,这次不止是死定了,还是死的硬硬的了,一共会考五科,我竟有三科没过?看来我也就是这个货色了,实在不值得为此再婆婆妈妈?那样更显的不自量了。我索性大笑了起来,对着11号宿舍狂喊道:“好戏刚开锣!哭什么?小家子气!”

了解了自己的会考成绩以后,我的情绪反到平静下来,一点没有了先前那种焦燥不安和忐忑的感觉。其实,事情的结局也本该如此,我也一直有着这样的思想准备,而如今只是残酷的面对而已。与其愁眉苦脸到不如走得洒脱一些,我这样想着,就突然想到去校长室办理退学手续。我到校长室的时候,看到里面已经有一些人早早的在那里了,他们都是各年级补考没有通过的学生,来这里的目的和我一样,那就是――退学。因为按照规定补考没有通过的学生不但无缘参加高考,而且还拿不到高中的毕业证,所以只能终止自己的学业。“校长,我来办一下退学手续。”,等到那些学生离开后,我对校长说。校长似乎有些意外,愣了一下,然后说:“为什么?不想读了?”,我猜想校长一定是奇怪于我只是第一次没有通过会考就来办理退学。便解释说:“哎,我听说我这次会考不是没过吗?我猜想一定会有英语,那样的话就是让我补考也是同样通过不了的,还不如现在就办退学。”“校长的眼睛转了转,半晌说:“你听谁说你的会考没过去的?”“我到校的时候我的成绩已经广播过了,我没听到,是同学们告诉我的,他们说我有三科被挂了,难道没有那么多?”“啊……对……你是有三科……如果说你的会考能通过恐怕连你自己也不会相信吧?”,我苦笑了一下,校长又接着说:“你说你到大关以来,带头闹了多少事?上次“抄宿舍”的事就不说了,虽然大关的学生没有指认出你,但我知道是你小子带的头,那多大的事啊?连学校的校长都因为这事给换了,还有你们宿舍私自使用违章电器,你是舍长吧?那个什么“土电炉子”是你的杰作吧?前几天,你们又把当兵的给打了,我猜一定又是你起的事;最不能让我容忍就是你们宿舍整晚的不睡觉,鬼哭狼嚎的,你说你们唱点好听的也行啊?那叫歌吗?……”校长越说越激动,好象是一个忍无可忍的怨妇终于找到机会发泄着她的委屈。说到兴奋处,校长拉着我打开他的文件柜,指着厚厚的一叠稿纸说:“看看,这里都是你写的检查,我都单独给你放着呢,打算再攒一些装订起来给你出书呢!”说这话时,校长的脸部肌肉有些错位,上半部明显是在生气,然而嘴上却似乎带着笑容,纠结起来成为一副奇怪的表情。“校长,这些确实是我的不对,给你填了这么多麻烦我向你道歉,不管怎么说,我这不是来办退学了吗?我想以后这些都不是问题了。”,校长的话确实让我很是触动,俗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不管怎么说我毕竟给校长填了不少的麻烦,在这个最后的时候说句道歉的话,宽慰一下他老人家总是应该的。可令我没有想到的是,听了我的话,校长却越发的激动了,“结束?结束我就不跟你说这些废话了?我就不明白了,那么多学习不错的学生都不能通过会考,你这家伙是怎么过去的!”“嗯?您说什么?我通过了?英语通过了?你是说全通过了?不能吧?”我有些语无伦次。心里却想着一定是校长搞错了,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你自己看吧!”校长把一张纸递给了我,我接过一看,竟是会考成绩单,我的成绩是三个B两个C!最令人难以至信的是,英语我竟然得了66分!我当场愣在了那里,觉得眼前的一切仿佛象一场梦一样。“哎,我看了你的所有的会考成绩,虽然只有一个A,但是得B的还是蛮多的,虽然这里面可能有一些偶然的因素,可是也说明你的底子不是很差,如果你能把发明“土电炉子”的劲头全用在学习上,也许还真能有所作为……”校长说。此时的我就如同一个被推上了断头台的人突然又被放了回来,哪里还顾得着听校长的啰嗦?我便起身准备告辞,“哎?你不是来办退学的吗?我给你办手续!”校长打趣的说,“呵呵,谁说我要办退学?我这好好的我办什么退学啊?”“臭子小!这次回去后可得好好学习啊?!”校长笑骂着,我连声答应着,兴奋的向门外跑去。身后传来校长的声音,“千万不能再在宿舍鬼哭狼嚎啦!!……”

“什么时候请我吃饭啊?”金彤堵在校路上笑着问我,“原来你早就知道了,那还让我着急,这饭我不请了!”我笑着说,“早就知道你小子说话不算,哼!你说老天怎么就这么照顾你呢?你个捣蛋精九门功课竟然无一被挂,这真是个奇迹!”“又来了,早就说咱天生异柄,你还不信。”我一边说着一边向宿舍走去,“哎?说准了什么时候请客?”金彤伸开双臂拦住去路。我嘻笑着说:“少不了你的,我还怕你不肯光临呢,你啊,就留着你的肚子吧!”我俩一边说着一边笑着向宿舍的方向走去。

“丫挺的,老子又活过来了!”我一脚踹开宿舍的门,跳了进去。进屋一看,大家都在,然而气氛却不大对头。“哎,老大,我们宿舍的人要不全了!”洪伟一边叹气一边说,我心里一紧,老曹没有通过补考我是知道的,我光顾着自己高兴怎么忘了这个事了呢?真是该死!然而不好的消息却远不止这些,接着我得到的消息让我无论如何再也高兴不起来。洪伟接着说:“老谭……老曹……文轩他们都没有通过补考!”,这样的消息令我震惊,我环顾了一下屋里的人,从他们的表情可以看出这不是在开玩笑,一切都是真的!老谭木然的靠在床边,神情沮丧。“咳咳,哎!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俗话说,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老谭本想向往常那样曳上两句,可刚说到一半便有些哽咽。屋内的气氛再度变得沉闷下来。最后还是老曹打破了这种令人沮丧的气氛,“丫的,男子汉大丈夫,别跟个老娘们儿似的,走,喝酒去!”,老曹的提议立刻得到了大家的响应,因为现在大家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迫切的需要用酒来麻醉和渲泄这种令人窒息的情绪。

那天中午,我们十个人在吉利饭庄喝干了四瓶白酒,大家都喝高了,喝高了的我们一下便成了纯粹的我们,我们哭,我们笑,我们闹,我们疯,因为大家知道我们十个兄弟,就要从此各奔东西了,此去一别,也许永难相见,想起昨日的种种,怎不让人感怀?洪伟和小然抱着老谭哭成了泪人。“老谭,你丫的就这么走了?以后谁与我一起逗嘴啊?”“谭哥,别忘了我们,别忘了哥几个,知道不知道?”洪伟和小然哭着说,老谭哽咽着说不出话,不停地擦着眼角的泪水。望着老谭,望着朝夕想处的这些兄弟,我心里一阵酸楚,想起当初在校马营与他们第一次相遇的情形依然清晰的恍如昨日,这些被我称为“货”的家伙们,平时也许并不觉得他们的可贵,可谁曾想到到了离别的日子,竟这样难过的令人撕心裂肺?就是那些看似平淡的日子,让我们逐渐习惯了老谭的磨叽、文轩的洒脱和老曹的豪情。我们同吃,同住,一起悲伤,一起欢乐,一起轻狂,一起浴血。在这样的兄弟豪情中,我们一直天真的认为分手的日子是那样的遥遥无期,却不曾想到它来的竟是这样的快,快的让人措手不及。“咳咳,张宇,我能说你两句吗?”说这话时老谭竟然显得有些羞涩。“说啊?怎么不能呢?”我握紧老谭伸过来的手,“张宇啊,你这个人热心、正直、讲义气,也正因为这样,我才发自内心的想交下你这个朋友,但是你也太有个性了,也太要面子了,有些事本来可以避免的……你知道我要说什么是吗?”老谭说,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眼泪夺眶而出。“大家一起再喝一杯酒吧……”老曹说,大家一起举起了酒杯,“我们永远是兄弟!!!”大家齐声喊着,把酒一饮而下……我的眼睛一下便模糊了,心里闷闷的有些发痛,我醉了吗?

老谭和文轩不顾我们的挽留,执意在中午离开了学校,他们说不想让更多的人看到他们的离去,他们还说借着酒醉走得不会太悲伤。我们默默的为他们收拾着行李,送他们走出校门。除此之外还能为他们做些什么呢?望着老谭和文轩渐渐远去的背影,我失落之余竟然涌起一丝的负疚,是问我比他们强出多少?他们走了,而我却留在这里,这公平吗?而且在此之前我还厚着脸皮为自己的侥幸通过而庆幸,是何等的无耻!这样想着,我就如同吞了一只苍蝇一般觉得恶心。

老曹并没有象老谭和文轩那样就此离去。“哎!我能去哪呢?我要留在这里陪着弟兄们走到最后。”老曹如是说,不过那天以后,我们发现老曹的性情却变了很多,如果把学习做为学生的目标,那么老曹便成了一个彻彻底底没了目标的人。没了目标的老曹似乎想急着找到一个目标,所以从那天起他便开始骑着他那辆二八自行车整日满世界的神游。很多时候,一大清早,我们还懒在被窝里睡懒觉的时候,老曹就已经出发了,而当我们晚上准备睡觉时,他又从外面风尘朴朴的回来。“你丫整日不着家,到处瞎逛什么?”我曾好奇的问过老曹。“嘿嘿,以前老窝在学校里还真不知道,外面的世界真的很精彩……”老曹说。

面对挫折,老曹的这种超然让人钦佩,然而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做得这样淡然。这次会考没能通过而被退学的远不止我们这些被“货”们,很多平时学习还算刻苦的学生,也许他们的总成绩加起来都可以考进大学,但就是由于偏科,而最终落得不得不退学的命运。现实就是这样的残酷,让置身其中的人难以面对。任娟就是遭遇这样不公命运的一个,她所有的主科都不错,而且还是英语的课代表,就是因为生物这样一个连高考都不涉及的学科没能通过会考,而遭到了学校的退学。孔杰说,任娟的父母对她的期望很大,这样一个结果实在无法向家里交代。办理了退学手续以后,任娟没有离校,整日的把自己关在宿舍里不想见人。此情此景让人揪心。“妹夫,找个机会你劝劝她吧,这样下去会出事啊!”孔杰对我说。我又何尝不想去安慰任娟几句呢?可是这样的委屈和悲伤是几句话就能抚慰的吗?如果可能我真希望通过会考的不是我而是任娟。但有这种可能吗?

几天后的早上,我去水房打水,遇到了任娟。任娟憔悴了不少,脸色苍白,眼窝红红的。让人看了很是揪心。以往任娟见了我,常常会高兴的蹦跳着跑到我的面前,咯咯的笑着,哥长哥短的。可是今天她是那样的漠落,本想笑着和我打个招呼,可刚笑了一下便又哭了出来。“我知道你心里委屈,想哭你就哭出来吧。”我说,“我就……就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娟抽泣着。我无言以对。“别说高考现在连个毕业证都拿不到,哥,我该怎么和家里说啊?”任娟越发伤心。“不管怎样我们还是得面对,不是吗?大不了我们明年重头再来……”我不知道该如何劝说任娟。那天,任娟哭了好久,仿佛把这几天所有的委屈全都哭了出来。我默默的站在她的旁边帮她擦着泪水,体味着她的忧伤。“哥,如果我离开了学校,大家是不是就会忘了我?你……还会记得有我这个妹吗?”“怎么会呢?没有人会忘了你,从生日会那天你叫我做哥的那天起,你就是我的妹了,今天是,永远也是……”我说,任娟听着,便抹着泪水笑了……

任娟走了,她没有告诉任何人,一个人悄无声息的走了,我想她是不想打扰任何人,也不想任何人打扰她的失落与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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