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末日之梦

如果到了末日，你最想做的事是什么？

如果到了末日，你最想见的人是谁？

如果到了末日，你最想说的话是什么？

如果到了末日……

假期，漫长的假期。开学几乎成为一个相当遥远的话题。在那个漫长的夏日里我几乎忘记了我还是一名学生了……

夏日，那是个梦一样的夏日，有些虚幻，有些诡异，就连空气都不时的迷漫着一种另人不安的气息。那个夏是以一段闷热的桑拿天开始的，一连几天，太阳就像一个被人招惹了的泼妇，使起了性子，每天早早出来，天黑了也执扭的不愿回去，和谁赌气似的一整天都挂在人们的头顶上。它的光似乎并没有经过大气层的过滤和阻隔，就直接倾泻下来，大地被烤的焦热，然后又把这种热气向空气中辐射传导。整个世界就像一个大烤箱，而我们就是这个烤箱里的爆米花或是油滚肠。半个月没有下雨了，村子里的最耐旱的老刺槐也都打了绺，所有的狗儿们也都没了精气神，个个吐着长长的舌头，呼呼的喘着粗气，臃懒的趴在自个儿的领地上，看那样子就是有人上去踹上一脚，它们也不一定能不能动一下。人们都停了手中的活计，个个的摇着扇子，不停的大口大口的渴着凉水降温。对家住着的老李不耐烦的指天咒骂着：“他妈的，这天儿还让不让人活？再不下雨地里的庄稼就都成柴禾了，来年大家都喝西北风去！”老李的老婆在边上接声说：“哟，啥时候你也关心起地里的活计来了？我看是因为这天热的凑不成牌搭子，你心里起急倒是真的！”老李也不反驳，只是嘿嘿的笑了笑。一旁的傻二爷也就跟着嘿嘿的笑着，傻二爷是全村有名的傻子，据说是小时候给地主家看场院，不知道撞到了什么，一夜之间就突然傻掉了，傻掉的傻二爷整天见人不是嘿嘿的傻笑，就是说些不着边际的疯话。傻二爷一生未娶，也就无儿无女，爹妈死后，他就一直守在那三间眼看就要塌掉的老屋里，饿了就吃些别人送的米食，渴了就随便找些水喝，不过却也从不见傻二爷得过什么大病，这样挨着日子，傻二爷都也到了七十多岁的高寿，过去的傻二也就成了今天的傻二爷。这样的傻二爷，可有可无，没有大家不会觉得少什么，有了大家也不怎么觉得累赘。傻二爷有个忌讳，就是晚间从来不出屋子。曾经有好事者不信邪，下了夜，用醮了香油的熏鸡腿，去引诱傻二爷，傻二爷都不为所动。也有一些无聊的人闲来无事的拿傻二爷取笑，就问：“傻二爷，今晚前村有折子戏呢，我领你去看啊？”爷二傻就嘿嘿的傻笑，含乎不清的嘟囔着：“看你个鬼啊……”每每这时人们就说：“傻二，傻二，净说傻话！”。这会儿，爷二傻正薅了一把被晒的打了绺的蒿草，在手指上绕着圈，不停的把玩着。到了傍晚的光景，夕阳还没落下去，赖在西边的山尖上，天色却开始有些变暗。就是这个时候，一种前所未有的景像出现了，西边半个天空突然一下变成了红色，而且颜色不断的加深，最后变的通红通红的。人们都没见过这种景象，都不约而同的站起身来观看，小孩子更是兴奋的手舞足蹈。老李用手拍了拍身上的灰土，说：“这天怎这个红法儿？怕不是个什么好兆头。”傻二爷一边把玩着蒿草，一边嘟嚷着，嘴里含糊不清。老李走过去戏谑的对傻二爷笑着，说：“傻二，说啥呢？嘟嘟嚷嚷的？”傻二爷抬起头，嘿嘿的笑着，然后又嘟嚷了一遍，这次我听清了，傻二爷说的是：“天出血，人死绝……”，我不由得打了个冷颤，老李的老婆也听的真切，连忙在一旁“呸呸呸！”了几下，一边拉起老李就往屋里走一边说：“这个该死的傻二，真是傻了，净说这种丧气话……”其他的人也都觉得扫兴，一下一哄而散。只剩下傻二爷一人儿玩着那蒿草十分的起劲，我凑过去小心的问：“傻二爷，刚才你说什么？”傻二爷没有抬头，一个劲的嘿嘿的傻笑。回家的路上，我琢磨着傻二爷的那句疯话，总觉得从骨头里丝丝的往外冒着凉气，这样想着我又不禁觉得好笑，一个高中生竟然会被一句疯话吓到，真是让人笑掉大牙！这样的天气又过了几天，就有一些流言传来，有人说这是地震前的先兆，说是七十年代那场大地震的前几天就有这样天象。后来这种传言就越发具体，说是国家天文台已经预测了出来，会在不久的某天在我们所在的地方会发生一次强烈地震，震级、地点、时间都说的有鼻子有眼，不由得不让人相信。再后来人们就开始大张旗鼓的在空地上搭建简易房，并且整日整夜住在里面不敢回屋子。虽然这几天被傻二爷的疯话搞的疑神疑鬼，但地震可防不可测的科学常识我还是知道的，所以不由得暗地里为人们的行为感到好笑，我没有对村邻们进行劝阻，因为身处谣言中的人们不是一句两句话就能拦的回的。果然，不久之后电视和广播里就开始辟谣，然而人们都依然固执的住在抗震房里无动于衷。再后来，村上还为此下来了工作组，挨家挨户的进行劝阻，仍无效果，人们还都振振有词的说：“如果没有地震，为什么上级会如此重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反正我们今年夏天就在这简易房里住定了！”，辟谣工作进入了僵局，这种僵局直到一个月以后的一场大雨才被打破，那场大雨夹着大风，瞬间倾泻下来，村民搭建的防震房本来就不是很结实，被风雨一吹大多就都变得七零八落的了，没了栖身之所，大家只好重又搬回了屋子。自此一场轰轰烈烈的防震演习算是告一段落，后来全市人民的这一壮举还被制作成了新闻在其它省市的电视台播出，最终成为人家茶余饭后的谈资笑料。再后来这样的传言又有很多，比如说今年年景不好，所有本命年的人在生日这天要吃七个红皮鸡蛋才能消灾，大家就又开始疯狂的吃红皮鸡蛋，直至市区有一家人给自己的孩子喂食鸡蛋，结果把自己的孩子活活撑死……又比如说本命年的人都要扎一条红腰带，一时间红布售罄，后来有聪明人一盘算，觉得可能是布商的红布压的多了，所以想出这么个歪点子……那个夏季类似的谣言层出不穷，比如什么四川某地出了僵尸，更可怕的是那僵尸还会乘火车满世界的乱跑？（也不知道买不买票！），再比如那个做了一辈子对头的主席和委员长在地底下又打起来了，兵源不够要在阳间招兵……乱七八糟的，一个接着一个，搞的人心慌慌的。

雨过天晴，又是一个大热天，弟便提议去不远的一条河里游泳，我觉得这倒是一个不错的主意，就骑上自行车，载了弟弟向离家大约五里多地的那条河驶去。河的名字叫洋河，却又不是江苏省那个生产洋河大曲的那条洋河。这条河虽然算不得很大，却也是一条一边连着水库一边直通渤海，长年不断流淌的内陆活水河，那几年河的周边还没有什么企业，河水也就没受什么污染，又因为是活水，所以河水清澈的可以见底。洋河的水一般都不是很深，大约也就齐腰深吧，最深处也不过刚到胸部的位置。再加上水流平缓，所以每到夏季，附近村子里的人都把这里当做天然的浴场。劳累了一天来这里洗去灰尘和疲乏，怎么说也是一种享受。这里也是夏季里孩子们的天堂，捉鱼、游泳、打水仗，由于河水比较浅，而且多年也没出过什么事，所以家长们也大都放任孩子们去那里玩耍，并未对孩子怎么管束。我和弟弟到了河边放眼望去，却发现今天的洋河却与往日有很大的不同，洋河涨了水，河面比以前宽了大约两倍速还要多，河水也比以前流的湍急了不少。河水漫卷着泥沙，把以前清澈见底的洋河染成了浑浊的黄色。河堤上已经站了一些来游泳的人，大家都纷纷议论着，不知这样的水势还是否适合游泳。“总不能白来一趟吧？”弟弟心有不甘的对我说，我说：“这水也流的也太急了，下去怕是有危险。”“有那么严重吗？又没有试过，再说咱又不是不会游泳！”看来想要说服弟弟就此作罢并不容易。我想了想，就说：“要不这样，我先下水试一下看能不能游，如果不行咱马上就回去。”弟弟点头同意，我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我的水性比弟弟要好些，而且我自大的认为即使在附近这些村子中我的水性也可以说是数的着的，在这样的水势中怎么说也不至于发生危险。想到这我就脱了衣服，换上泳裤准备下水。先前来到河边的从们都把目光集中到我这里来，看来他们也想通过我求证一下水势的安全性，我慢慢的从河堤的边缘向洋河的中间走去，没走几步就真切的感觉到了水流的强大冲击力，这时我才想到，物理课上老师似乎讲过，水的流速增加一倍，它的载物量会增加六十四倍！看来果真如此。这样想着的时候，就觉得脚下开始发漂，有一种站不稳的感觉，更要命的是，此时再想往回走也是不可能了，一个急流打来，我身子一歪，就被河水翻卷着向下游冲去。我心说不妙，就挣扎着对岸边喊了一句，“水大，千万别下来！”就顺着水流的方向，拼尽全力向斜下方游去，耳边隐约的听到弟弟，“哥，哥！”的焦急的呼喊声，我卷在急流里，使尽浑身解数保持不沉，但却也被急流压的无法露出水面。不过还好凭着我较好的水性，还不至于在水中乱了方寸，我憋足了一口气一边游一边凭直觉辨认着方向。这样大约游了一分钟，水势慢慢的变的平缓了下来，这时我也能够完全驾驭水流，从水中抬起头来进行换气，等我游到岸边，挣扎着爬上去时已经变得筋疲力尽。我回过神来向上游望去，弟弟他们已经距我很远，远得人群看起来都成了小小的黑点，可我被河水冲出了多远的一段距离！我沿着河岸一路走回去，到了出发地看到弟弟正吓的直哭，身边的一群人也都一直发出惊叹，说：“这小子，真是捡了条命啊！”刚才的场面显然把大家吓的不轻，纷纷收拾物品起身离去。等弟弟情绪稍稍平稳，我也拉着弟弟急往家走，一路上心里感叹，人的生命多么的脆弱，也许一个不经意的举动也许就会断送的一干二净……

那天，我从那条河里逃出生天，可是那几个孩子却没有那么幸运。下午消息传来，就在上午我们去的那条河，就是上午我下水的那个地方，淹死了四个初中生。据说他们同去的一共五个人，先前一个落水，后面的就去水中施救，结果一个拉着一个，被河水卷携着在水中抱成了一团。只剩下了岸边的一个人，那个人吓坏了，吓得都不知道去喊人，就那样呆呆的在河边坐了一个下午，也许他还在侥幸的等着他的同伴能够从水中一个个活蹦乱跳的走出来……

夜里又下起了大雨，雨为什么这么多？难道是老天也为那四个初中生感到悲凄？我不信，如果老天有这么慈悲，当初也就不会硬生生的拉走那些年轻的生命！雷声一个接着一个，雨水如就象决了堤的河水，漫天漫地的倾泻下来。这样的雨一直持续了五天五夜，第六天早上才稍稍的缓和了一些。街上的积水都漫过了膝盖，村长淌着水从村外走来，挨家挨户的通知县里的防洪安排，说是水库超过了警戒水位，再下雨大堤怕是要决口中！乡里的集场上都驻了大兵了，让大家也准备一下，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

这真是个多灾的夏季，人们都有点惊慌失措，盲目的采购日需品，老李一家单只食盐就买了二十来袋，村头的小卖部一下被抢购一空。不过父亲却对此不以为然，他说我们这最大的水那是在六几年，别的村子的水都上了房了，我们也不过齐腰的水深，有什么好怕的呢？……另人奇怪的是，对于这场雨傻二爷似乎显得格外兴奋，他手舞足蹈的在水中走来走去，嘴里还不停的嘟嚷着：“天塌了，天塌了……”老李的老婆一边往院门外舀着积水，一边咒骂：“老不死的，没个好话，这是咒人哩！”

雨只停了一个上午，下午又大大的下了起来。入夜，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胡思乱想着，傻二爷说的那些疯话真的就只是疯话吗？俗话说异人自有异柄，也许傻二爷话就是一种暗示呢？我这样想着，就觉得有一种如临世界末日般的紧张。世界末日，是个什么样子呢？那个时候，每个人都必然面对死亡，在这个生命行将结束的时候，伪善的人还会伪善吗？怯懦的人还会怯懦吗？爱着的人会向她表白吗？我想会的，那一刻应该会的，那一刻也许有些凄楚有些短暂，但那会是一个人与人最坦诚最真挚的时刻！如果现在就是这样一个时刻，我最想见的人会是谁？最想做的是什么？最想说的话是什么？我胡乱的想着……外面的雨声越来越大，雷声滚滚，偶尔的闪电会把整个屋子照的惨白。我突然有点喜欢这样的夜，在这样的夜里，能让我静下心来与自己的内心进行交流，让我知道自己内心深藏的究竟是什么？雨如果继续这样的下下去，怕是真的要发水吧？大水会淹没所有它能挤进去的地方，那个低洼的村子，那个村子里的女孩，她该怎么办呢？我胡思乱想着，开始计算从我们村到那个女孩所在村子的距离，以及游泳过去的时间。我在想如果真的发了洪水，我会不顾一切的游到那个小山村去把那个女孩救出来，我并不奢望去完成一个英雄救美的童话，我不是英雄，我只是不想让心爱的女人身处险地……我有这么爱她吗？我问着自己，又为刚才那种幼稚至极的荒唐想法感到可笑……

清晨，我在一片嘈杂的鸟鸣中苏醒，耀眼的阳光刺的眼睛有点痒痒的。天，竟睛了！走到街上，看到人们都忙着清扫着自家的积水，一些性急的人正张罗着到田里去抢扶庄稼。从村外回来的老李咧嘴笑着说：“集场上的大兵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无影无踪，看来这水是发不成了！”然而，忙碌的人们没有想到的是，傻二爷，死了！人们发现他时他正仰面躺在村子东头的庄河里，两眼无神的张着，皮肤已经没河水泡的发白……“这个疯老头，不是晚上从来不出门的吗？怎么就死在这了呢？看来真是到寿了！”老李的老婆小声的嘟嚷着。人们七手八脚地把傻二爷的尸体打捞上来，傻二爷没有亲人，大家就在河边挖了一个土坑，用一领破草席一卷，胡乱的埋了。傻二爷死了，这个有他不多的人，现在无他不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