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夜路鬼火（4）

一夜没睡好，天不亮又起来了，整个人打不起精神来。母亲用油炒的饭，也没能让晓楠吃出味道来。

正勉强吃着，听得湾村前禾坪上有人在喊：“挑炭的走了，走了啊。”晓楠放下碗筷，挑着空箩筐就循着那声音出去了。黑夜里，泉水湾挑煤炭的人三人一伙，五人一堆地，前前后后地走着。听前面后面人们的话语声，只怕有好几十人，前后拖了有半里路长的队伍。听前前后后的声音，晓楠知道，来煤矿挑煤炭的人几乎都是正当年的男人。他估摸着，自己可能是咯支挑煤队伍里年纪最的一个了。

晓楠听到前面有功路哥和功名哥讲话的声音，就快走了几步，赶上和他们一起走。功路哥是自己没出五服的堂兄，以前常跟着鸿侔叔叔去城里看晓枰晓楠兄弟。功名哥一家与鸿侔叔叔家向来走得亲近，他对晓枰晓楠兄弟也从来是以大哥的身份相对的。

也是天亮后到了煤矿，也是七多钟开了票，也是八多磅了煤炭，几十个人就招呼着，一路往回赶。

经过多少次挑炭了，晓楠已经比以前更能应对肩上咯一百多斤的担子了。他紧跟功名哥和功路哥后面，一步一步地应着他们的脚步节奏，一步不落地紧跟着。他知道，跟着大人们的队伍挑远担，最要紧的就是跟紧大伙儿的步子。咯样，就能保证自己身上有一股子精神气，坚持跟着队伍走，不掉队，不落单。气力不足的人如果不能坚持跟着队伍的步子，慢上一两步，就会没了队伍的整体精神气。人若少了咯股气，就会在后面越落越远的。

当然，一个半大子挑着重担，要跟紧精壮的大男人，是要付出十二分的蛮力的。晓楠咯样跟着大伙儿一气就走出了十几里地，让功路哥他们都觉得吃惊。“晓楠，你硬是比农村里的伢崽都要强啊。”

“我本来，就是在，泉水湾，长大的嘛。”晓楠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答着话。

“你看我那个田发崽，和你同年的，我都不敢让他来挑炭。”

“田发，田发比我，比我有福气啊。呵呵。”

“么子福气哦，是吃不得咯个苦。嘿嘿。”

晓楠嘴上咯样讲着，脚下却越走越吃力。毕竟，他还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孩子，担着和大人差不多的重担，怎么也是要比人家吃力得多了。记得有次和上林湾的人一起挑煤，鸿习叔就讲过，晓枰晓楠咯样挑着担子和他们一样的走，其实不是一回事。他们是以一百四五十斤的力，挑着一百斤的担子，而两个青年是以自己最大的百斤的力，挑着百斤的担子。他们是留着余地的下力气，两个青年是着极限在拚命。

终于，又到了大路桥。从咯里分岔，一条路是往栗林冲去的，一条路是回泉水湾的。上林湾的人挑煤炭不在路上歇气，过了大路桥，就一口气回家了。泉水湾的人，在咯个大路桥是最后一个歇气。大伙儿刚把担子放下来，桥那边就来了给挑炭的人送稀饭或者泉水泡糟的孩子们。也确实，挑着重担，一路十几里地过来，咯会儿要能吃上口稀稀的凉凉的东西，那是既打口干，又回力气的好事。

几乎人人都有家里人送的东西，有的是家里的孩子送来的，如功路哥的儿子二发送稀饭来了，功名哥的妹妹莲花送泉水糟来了，有的是家里托别人家的孩子顺便带来的。但是，晓楠没有接到任何可以吃喝的东西。晓楠也知道，母亲是不会注意咯种事的，她从来都是对出门在外的孩子不怎么牵挂的。

莲花打开带来的罐子，给她哥功名倒泉水糟，一眼看到旁边的晓楠干坐在那里。她赶紧拿起瓦罐的盖子，往里面倒了满满的泉水糟，送到晓楠面前，微笑着讲道：“晓楠，你也喝一口吧。”

莲花和晓楠同年的，从两个人就玩在一起。晓楠现在还记得，自己四五岁的时候，住在乡下奶奶家，每日里的玩伴就是二妹、莲花、田发、省崽、仁斌一帮上下差不了一两岁的家伙。那时候，他们经常在一起玩“办会崽”。大人们逢喜事办宴会，孩子过家家就办宴会，叫做会崽。他们办得最多是“讨亲”。晓楠和田发就扮过讨亲，田发扮新郎官，晓楠扮新娘子。他们讲，晓楠长得秀气，像个新妇娘。

有一回，是二妹和仁斌喊拢了大伙，又办讨亲玩。咯一回是晓楠扮新郎官，莲花扮新娘妇。田发、省崽他们把手放在嘴巴上，装着吹喇叭，“呜哩呜哩哇，嫁姐姐”地叫着，把一对新人送进了洞房。洞房就是一条一尺来宽三四尺长的大板凳，晓楠和莲花让朋友们簇拥着，坐在了大板凳上。

大伙儿正要欢呼“礼成”时，仁斌大叫一声：“还不行，还没同房。入了洞房就要同房的。”

“同房是么子啊？”晓楠不明白仁斌的意思。

“同房就是一起睡觉啊。”二妹倒是知道。

“是的，你们两个要一起睡觉。”仁斌叫嚷着。

“没床铺，怎么睡啊？”省崽也不知道仁斌是怎么想的。

“咯张大板凳就是床铺，你们两个新郎新娘就睡在上面。”仁斌和二妹一边讲着，就一边扶着晓楠和莲花往下睡。的板凳不能并排睡下两个人，仁斌就要莲花睡下面，晓楠睡在莲花身上。两个家伙老老实实地任由哥哥姐姐们摆布着，莲花脸朝下，趴睡在板凳上，开档裢里的屁屁都露了出来。晓楠也脸朝下，趴在莲花身上，开档裤里的**掉了出来，压在了莲花的屁屁上。然后，就是闹洞房，几个人围着大板凳，用手推搡着晓楠和莲花。两个家伙的**和屁屁在推搡中摩挲着。

讲起来也怪，那时也就四五岁的人，可后来过了好多年，晓楠竟然还不时地梦到那次办会崽讨亲的事。现在，两个人都长成半大子半大姑娘了。

晓楠抬头望了一眼莲花，她的脸蛋热得红红的，额头上还渗着细密的汗珠。他没讲么子，从她手上接过泉水糟，一仰脖，就全喝了。

莲花又倒第二次泉水糟，还一边对晓楠讲：“我不知道你今天也来了。要不，刚才出门时，帮你妈妈也带一碗过来就好了。”

“没事，我们家是咯样的，不太怎么招呼人。我在上林湾那边挑炭，也是咯样。没事，不要紧。”晓楠口里讲着，心里却想，要是每次挑炭都能在半路上补充吃东西，是再好不过的了。那就不会让自己每挑一次炭都太累太饿了，如同拚一回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