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初雪

九真郡，旧南越的重镇之一。

亦是旧南越的中枢之地。

九真郡往后，绵延十万大山，深沟险壑纵横交叉，可伏兵数十万。

往前，一条九真江若盘龙般，横亘于天地之间，可做天险。

进可攻，退可守，自古兵家必争之地。

昔年武王亲征，死了八万人精锐步军，才撕开了一道口子，使后方铁骑狂踏而来。

纵是武王元铁山，当初拿下此地也费了不少功夫，死了不少将士，花了无数抚恤金，就连胯下的万里烟云照都险些瞎了一只眼睛。

于武王而言，九真郡这一战，是军旅生涯罕有的苦战之一。

故此，破城当日，发生屠城惨案，十万南越子民，死于马踏之下。

哪怕后来南越国灭，武王恐生变故，毅然决然的将麾下六骁将之一齐冠洲留在了九真郡亲自镇守。

冬至刚过，九真郡便迎来了一场初雪，高山城镇，盖上了一层约莫一寸后的雪瓦。

元正和单容在雪后第三天入了九真郡。

福来客栈，是九真郡数十个二流客栈之一，亦是江湖人常来的客栈之一。

元正和单容对九真郡一无所知，来到这间客栈，才发现桌子上的都是佩剑，佩刀的江湖人士，几乎没有商贾和官府中人。

所谈之事，无外乎武学技艺，以及哪个青楼的娘们，活儿比较好，到底有多好……

单容是女子，只能听而不闻。

“这里就像是第二个苍云城。”元正喝了口热茶道。

对于元正喜欢喝茶这件事，单容已经习惯了，单容觉得，茶是苦的，适合大人喝，元正这么小的年纪，就已经有了茶瘾，日后的日子恐怕要比茶水还要苦涩。

单容道：“是啊，这里的江湖气，远比我们想象之中浓郁。”

昔年屠城惨案发生后，九真郡成为了旧南越所有人心里一道很深的伤口。

十万人，死于武王大军的屠刀马踏之下。

那一战，一时惊动天下，四国无不震动。

也因此，不少南方的儒家子弟，诗人，对当朝武王写下了无数的怨念诗。

其中不少诗词，名动一时，名满四国。

若是笔锋可杀人，武王真不知死了多少次了。

更让无数南人觉得心寒之地在于，齐冠洲留在了九真郡，只要齐冠洲在这里，那么昔年屠城的恐惧便会一直留在这里。

恐惧若乌云一般。

笼罩在九真郡的上空终年不散。

如今的九真郡，几乎已无南人了，齐冠洲留在这里只是其一，齐冠洲手底下的将士们，多数都在九真郡安了家。

武王还是不放心，故此请命当朝陛下，令大梁城不少商贾迁居此地。

北人南下，彻底的占据了九真郡。

既是混乱血腥之地，自然少不了江湖人的蜂拥而至。

魏国境内，大小三十多个帮派，在武王暗中授意之下，来到了九真郡发展。

如此一来，商贾背后的靠山均在那座繁华的大梁城内。

齐冠洲背后的靠山是武王。

江湖帮派背后的靠山还是武王。

常言道：官匪一家。

屠城过后的九真郡，真的成为了四国罕有的官匪大家之一。

庙堂与江湖之间，来往密切，暗中有一张无形的巨网，牵线搭桥。

致使九真郡彻底成为了南人的心伤之地，北人的狂放之地。

当朝右司马更是曾直言：“九真郡，南人的悲怆，却是武王殿下的禁脔。”

此话令无数北人心气高昂，更让无数旧南越子民彻夜痛哭。

所幸，武王元铁山是一个大度的人，并未计较右司马此言。

然右司马在某个归家的深夜里，被堵在了一个死胡同，挨了一顿暴打。

犯案的人手法高明，并未留下任何线索痕迹，至今都是大魏朝堂上的无头公案……

单容对这里的风土人情，人文地理有所耳闻，却也所闻不多，只是知道这里很乱，龙潭虎穴之地。

元正还不知晓，不过来到九真郡后，有些灯下黑的意味。

武王府四处搜寻元正下落，哪曾想三公子会来到武王殿下的禁脔之地。

桌子上有蒸鱼，有红烧鸭肉，有爆炒鸡肉，有一壶不算好也不算坏的南山茶。至于素菜，只有一叠花生米。

冬季来了，便要多吃肉，吃肉可温养骨骼经脉，更可养膘。

膘若不在身上挂着，冬天还真的有些难熬，还好，这里是南方的冬天，二两膘足矣。

元正在东海的时候，吃惯了海鲜，如今北方的肉食，也让元正发现了一个新的天地。

吃相比之平时，斯文略减。

单容见元正如此淡定，轻声问道：“这里可是一个危险的地方，我以为你会同从前一样小心谨慎，不会流露出自己的真性情呢。”

元正轻声笑道：“灯下黑，懂不懂。”

单容没好气的瞟了一眼，道：“红烧牛肉可都快要让你一个人吃完了。”

元正立即将筷子压在了爆炒鸡肉上。

他的心里很高兴。

很单容来到九真郡的路上，他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真正的跋山涉水。

第一次遇到土匪，救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在此之后，他们师姐弟两人又在不同的山区，遇到了不同的土匪。

或是一战，或是视而不见，绕路而行。

有些土匪装备精悍，人多势众。

而有些土匪，只有三五个人镇守着没落的山门。

这一路，他都在山野中渡过，从秋季到冬季，游山玩水，他发现，站在山最高的地方，天就会离自己很近。

天离自己很近，心便会辽阔起来。

心若是辽阔起来，底气自然是无中生有，越生越多。

底气足，人就会淡定起来，对任何事，都有着高屋建瓴的出发点与感怀。

这一路不算白来。

他从苍云城郊外出发的时候，的确担心来了九真郡会自投罗网。

如今的元正，有了一种谜一般的自信，仿佛大道朝天，只需笔直前往。

他在东海的时候，一年四季如春。

他从未见过初雪，只是听刘伯说过。

初雪降临，覆盖天地茫茫，银装素裹。

这样的景色的确很美，是初次的清冷新鲜与人间仙境的交融。

元正多年都在东海被软禁，心底有这一层淡淡的尘埃，如今这一场初雪，可算是将元正心底的尘埃给冲刷干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