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六十三 忆兄

唐婉柔痛苦地捂住脑袋。

那次在客栈，她正好趁一家客房的客人出行，潜进去大展身手，东翻西拿忙得不亦乐乎。眼看“劳动”成果把全身上下塞得满满当当，就连脚下的鞋子也被她脱下，塞进去几张银票，突然听到屋外动静，惊了她一跳，以为是被店主人发现，要来捉她。她心里乱作一团，站起身的时候，怀里的宝贝也掉出几件，砸在地面咣当作响。这家妓院家大业大，高手无数，若是被捉个正着，指不定要受何等酷刑。正准备光天化日之下越窗而逃，身后却传来吵嚷打斗之声，似乎矛头并不是因她而起。她好奇心起，顿时停下脚步，将屋门拉开一个小缝，朝外观瞧。

正好看到李空大展神威，单枪匹马肆虐两名影流武士。拳影绰绰，虎虎生风，一放一收间，如天神降世，神勇无双，打得那两个矮小猥鄙土鸡瓦狗似的影流武士丢盔弃甲。

那一刻，唐婉柔芳心荡漾，喜不自胜，一副小女生撞见心上人的模样。

想到这里，唐婉柔又羞又喜，腮边浮上两朵红云。

那日她身份不良，戴着盗贼的标签，所以只好兀自躲于暗处偷看。她从头观赏到李空离去，临了李空似有所觉，竟回头朝她藏匿的地方看了一眼，着实把她吓了一跳，窘得她落荒而逃。只是那天，她真真切切瞧见了李空身边那名姑娘的模样。那日半夜里在客栈里看不分明，可白天一看，端的是身材高挑丰满，冰肌玉骨，粉面白里透红，黛眉明眸，琼鼻朱唇，顾盼生辉，美艳不可逼视。

这一比之下，她立时有些自惭形秽起来。念头转过，却又对贾甜莫名生恨。对李空则是满腹怨气牢骚。

脑中换面再转，则到了最近这次见面。也就是王府相撞，被李空撞破“好事儿”。随后阴差阳错，一同跌入了陷阱，稀里糊涂被困到牢房里，也因而结识名头响亮的四方城主敖枭龙。一想到这，唐婉柔心里就来气，腮帮子气鼓鼓的，嘴巴也嘟了起来。

“都怪这个呆瓜，要不是他，本姑娘怎会受这劳什子委屈，平白多些无妄之灾。一天过去，跌手绊脚，得耽搁多少正事儿，损失多少’罕儿物”啊！”唐婉柔一肚子埋怨。

她斜眼乜了李空一眼，看见李空正忧心忡忡地来回飘荡，在虚空中踱着步，不由联想到两人此刻的处境，只好悻悻地把收回目光，转而思索起对策来。

“算你走运，待脱了困儿去，我再找你算账。”唐婉柔恨恨想道。

念及和李空的历历往事，唐婉柔神思蔓延，却再也没心思考虑当前的处境和应对办法了。她脑中波涛翻滚，思绪万千。

她想起了很多年幼时候的往事。幼年时，她还有个哥哥，叫唐书扬。她与哥哥从小就情同手足，两小无猜，形影不离。有诗云：

只身天下闯，还笑风雨样。我今去远方，别绪自愁肠。往日兄在旁，悲喜同分享。此后妹他乡，亲情永难忘。

这是东川一位著名女诗人，独自一人离家出走，流离四海后，为思念家兄所作。她年少出行，仅凭一双莲足走遍天下，称得上一位巾帼。可是见识了天下风景，各地文化，感受了**鸟语，问遍八荒花香，却仍旧孤独一人。怅然回首，笑那风雨兼程路，也不过落寞凄凉。这些年所得所感，欢喜心得，痛苦悲伤，比不过家兄亲手所盛的一碗热粥，一句因关爱而起的责骂。那么些风光，没有了甘心与之分享的人，又还留下甚么意义？

想到这里，她不禁眼眶微微湿润。伸手在眼睛上轻轻抹了抹，有些凉凉的感觉。

后来她渐渐长大，女大十八变，唐婉柔出落得如花似玉，成了家族尽人皆知的美人。追求者络绎不绝，不止家族里的年轻男子，就是族外青年才俊，也有许多上门提亲。曾有上门提亲者排队横塞街道的壮景。

可唐婉柔却个性天成，向往真正两情相爱的爱情。从小她沐濡在新伦理的文化教导下，家族与许多当地名流、武学高手都有交往。这些名士高人性格大相迥异，对世俗礼法各执一词，但大多都不屑一顾。所以唐婉柔对家族联姻，指腹为婚一事，十分抵触，曾多次公开表达自己绝不做依媒妁之言、父母之命谈婚论嫁的封建女性。这番言论自然让家族族长，也即是唐婉柔父亲，唐天行大为震怒。唐天行一怒之下，罚唐婉柔闭门思过达数日之久，这让从小就像个男孩子一样四处玩荡的唐婉柔怎生忍受得了。是以她和父亲大吵一架，决意离家出走。她计划良久，趁一天半夜，打点好行李包裹，准备溜之大吉。没想到他父亲早有所料，唐婉柔一只玉足才迈出小门，面前就灯火通明，家丁齐至。他父亲威严站定，一脸愠怒站在面前。

经此一事，唐天行怒不可遏，再也不姑息放纵唐婉柔那机灵古怪的性格。先是禁足她，后又择选俊彦，很快给她安排了一桩婚事。那段时间，唐婉柔心如死灰，直叹生无可恋。只有他那从小到大一直玩在一起的哥哥，总是冒着被家族重罚的风险，偷偷溜来和她玩耍。让她在那段时日，虽然痛苦乏闷，却总还是对生活留有一丝希望。

唐婉柔本以听天由命，准备顺从父意，从了这桩婚事。可她万没想到，大婚之日前，他那从小亲笃的哥哥，竟不顾一切，准备带她出逃。却碰巧被那父亲安排的外族女婿撞见。两位男子大打出手，他哥哥从小好读诗书，不好武学，根本不是那外族公子的对手。几个回合下去，就被击打吐血。唐天行从小就因唐婉柔哥哥耽于文墨，不好武学，不对他待见。所以并未太过在意，导致就医不及，没过几日就重病去世。

哥哥的死讯对唐婉柔如晴天霹雳，差点将她击得昏厥。她一怒之下，对家族和父亲恨之入骨，所以不顾亲人阻拦，独自闯出家族。从此与家族恩断义绝。

每每念及亡兄，唐婉柔心里总会有诗念曰：

别路云初起，离亭叶正稀。

所差人异雁，不作一行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