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林泊

“那片林子好怪，树怎么长在海面上？莫非是冬神设的法术？”莫辰疑惑打量一番，虽然绿树荫荫，却是玄秘飘渺，使人不敢妄入。

李云卿注视片刻，才微微一笑，道：“并非古怪，仙家之地，地气自然奇特不同，譬如紫微山山道皆是悬空巨石，此处水可承物，也非异事。”

舒歌嫣然一笑，温言道：“云卿所言极是，我看此地仙气腾腾，与那紫微仙界大同小异，都属本源之地。嗯……冬神不是被封闭在北溟深处吗？就算她再是强横，也不会在此为难我们吧，再说她既然放我们出了困境，想必有什么缘由，我们放心过去便是。”

莫辰想了一会，颇觉释然，道：“对对，我们尽快找到落溟宫，好歹是四大仙家之一，起码有人护佑。何况我们那时闯入始皇陵也是迫不得已呀，神族又不是不讲道理，实在不行让伏水掌门、风阳子掌门，还有瑶璃宫主和阮玄掌门一起求求情，应该就没事了。”

桐星噗哧一笑，嗔道：“这话也只有你讲的出口，四大仙家的掌门哪这么容易就聚齐了来给我们求情啊？真是不知道怎么说你。”

一番话来，几人心情明朗许多，就连一言不发的秦佩兰也抿嘴微笑。莫辰与桐星边自争论，边往那海面树林走去。

临近树林，方发现这片林子便如海滩棕木一般，鳞次栉比，围如城墙。李云卿此时突然停步，谨慎看着丛林，皱眉道：“有一股灵力……”

话音未落，听得“嗖”的破空之音，林子中骤然出现一道银亮灵气，迅疾向五人射来。

那灵气并不充沛，速度虽快，在五人眼中，却滞缓无比。他们此刻看得清清楚楚，那射来的，实则是一颗寻常卵石，只是盘带灵力而已。

莫辰看着这稀薄得随时都会散去的灵力，哑然失笑。迈前一步，只是轻轻一丝风声，他已伸手回臂，将那卵石徒手抓住。

“我的苍天！我的大海！我的冬神娘娘啊——”一个稚嫩的童声由树林里高声尖叫，莫辰一听冬神二字，就如听到万钟齐鸣，吓得手一抖，差点将卵石落地上。

李云卿等人均感不妙，同时提起灵力，凝神防范。

前方树林顺着海风轻轻摇摆，不见一丝一许急迫气氛，几人却半点不敢大意，都屏息注视。只见林子忽然刷刷声响，中间跳出来一个瞪大了眼，张大了嘴，满面惊愕的肥胖孩童。

这孩童可谓胖到了极处，那一跳直将脸部的肥肉都颤得惊心动魄，几人见他个子不高，大约六七岁年纪，梳了个小辫子在脑后，穿了一身天蓝小褂，肥嘟嘟的手握了一把弹弓，看着虎头虎脑，甚是讨人喜爱。

一见是个小孩，几人才松懈下来，莫辰见这孩童肥得如一个小桶，当先一呼，指着大笑起来：“哇哈哈，你们看，这小鬼胖得太过瘾了！”

几人微微一笑，正待说话，那孩童突得惊声高喊：“何方妖怪！还挺厉害的嘛，有些妖力，竟能接住我的‘凝气通天神威九九归一流星弹’！”

五人一听，哑然失笑，明明就是小孩，就是弹弓，偏要学得文绉绉说话，还取个这么吓人的名字。莫辰见他说自己是妖怪，不知该哭该笑，扳下脸道：“小胖娃，你说的可是这个？”说罢手一松，那卵石砰然落地。

胖孩童又吓一跳，瞬息又装得老成无比，指着莫辰，沉声道：“你……就是你们……妖怪！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莫辰无奈道：“你这小孩怎么不讲道理，我哪里长得像妖怪了？”

胖孩童却丝毫未听进去，一脸愁苦，原地踱起步来。这时间五人本可忽略他闪身直过，只是这孩童与平常所见大为不同，举手投足装得老成稳重，可孩童的天真稚气却分毫掩盖不了，是以觉得颇为有趣，对他心有好感，倒想看看他要如何。

他大约左右走了十来次，每走一步都要长叹一声，每叹一声都无奈摇头，显得满腹愁绪，好半天后才慢悠悠转过头来。

“啊哈！”他突然怪叫一声，手中弹弓一举，不住摆着动作。

饶是莫辰五人灵力精湛，历练深刻，此刻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怪叫吓得颤了一下。

胖孩童斜眼瞟见，顿时乐得合不拢嘴，随即正色道：“书曰：心气一体，可破外物瘴气。果然如此啊！哼哼，你们这些妖怪，有我镇守在此，还能入我们镇子？”

几人只是没料到这孩童会突然怪叫，才惊了一下，片刻已回过神来。桐星见他一脸喜悦，自是一直将自己当作妖怪，气得大声道：“喂！你这胖小鬼，青天白日的鬼叫什么？说了我们不是妖怪，要不然你那一两手花招，现在还不被打趴在地啊？”

胖孩童脸色一红，随即朝桐星大喊道：“可恶！竟敢看不起本少爷的仙术！这里没有外人进来，你们不是妖怪是什么？哼！”好不容易沉下气来，口中念道：“书曰：怒由心生，生者心魔，不可动怒，不可动怒……”

桐星向来四面玲珑，八方讨好，此刻面对这孩童，论也不是，驳也不成，气得咬牙切齿。这时那孩童又指着她道：“看，你心魔已成，本少爷断定你就是妖怪！唉，你这女妖，年纪虽然大了些，姿色还过的去，可惜心魔如潮，少爷我今日不得不除你了！”

桐星差点晕了过去，气急败坏道：“你！说！什！么！”

孩童浑然不知，又缓缓道：“书曰：圣人自幼逢乱，处乱不惊者，可平天下劫难。本少爷才貌双全，今日或许将命丧于此，不知多少姑娘将为之落泪，真可谓闻者伤心，述者流泪。唉……罢了，虽然有些伤感，但我也不得让你们近镇子一步！”

桐星气得头顶冒烟，却见莫辰咧开嘴笑得鼓起掌来，顿时一巴掌拍他背上，嚷道：“你乐什么乐，他也说你是妖怪呀！哼，你和他一样，脑子都坏掉了。”

见那孩童此刻闭目凝神，不住吸气呼气，似要发什么惊天动地的神功，莫辰暗暗笑了几下，才恋恋不舍收回眼来，对桐星道：“没有没有，我是觉得这北溟仙家之地，果然与众不同。呵呵，你不要黑着脸嘛，你现在青春年华，如花似玉，江湖上谁不知道啊，怎么会跟小孩子犯脾气。”

李云卿轻咳一声，示意道：“此为孩童天性，不用一般见识。不过这北溟之地，相传乃更接近神的地方，自然也有道理。眼前这孩童虽是凡人，身上也有淡淡仙气，与中原大陆截然不同。”

桐星又气呼呼哼了一声，好不容易才沉下气来。

李云卿微微一笑，接着道：“不过听他所言，这林子后应当有一个镇子，我们可去打听打听，落溟宫所在何处。”

李云卿话音刚落，那孩童突然长笑两声，稚声稚气指着桐星道：“本少爷行功完毕，此时体内功力如大海大浪，你敢不敢来试试，不过劝你还是别来，我手下向来绝不留情，你转身离开方是正道。呃……我见你是个女妖，过于柔弱，就连带你的同伙一起放了，你看如何？”

李云卿微笑低语：“走吧，看他且要如何？”

桐星朝他恨恨做个鬼脸，“臭小鬼，少来，本女侠才懒得陪你胡闹！”又哼一声，五人一同往林子走去。

孩童见他们步步逼近，脸色刷一下就白了，连连退步，慌不择言：“喂！喂！书曰：君子相搏，有法有则。一个一个来啊，好不容易选了个看起来最弱的，你们怎么能一起上，不能赖皮啊！”

桐星只觉心口怨气激荡，脑中乱成一团，真是不知道闯了什么晦气。强压下怨念，拳头已经捏得咯咯直响，跟随几人而行。

这一下，倒是那小胖子彻底乱了，他哪学过半点功夫，当下跑也不是，打也不是，吓得一脸苍白，不住后退。口中却还是不认输，“一个打五个，本……本少爷也没惧过，待我再运半刻神功，你们一个都……逃不了。还不趁……趁此刻大好时光，快快逃遁……”

五人自顾不知，再往前行。

小胖子刹时浑身发软，只觉腰关一松，几乎就要尿出来了。

“少爷！”听得林中又是一句呼声，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仆急匆匆跑了出来，看到那孩童正在此处，两眼放光，才笑了起来。喊道：“少爷，你怎么跑这么远来玩，夫人到处寻你，客人都来了。”他话刚说完，突然看到莫辰等人，顿时愣在原地。片刻后一把将那少爷拖到身后，战战兢兢问：“你们……你们是何人？”

李云卿向他一拜，礼道：“我们乃紫微派弟子，因有事务故来此地。”

那老仆将五人上上下下打量一遍，仍有谨慎之意，试探道：“紫微派？中央大陆的仙地？你们是外面的人，不是妖怪？”

李云卿无奈摇头，怎么一老一小，都将他们当作妖怪？又笑道：“正是紫微派，我们并非妖邪，为何老人家会这般发问？”

那老仆见几人衣着残破，秦佩兰更是神色冷漠，满身血渍。又怎知他们之前经历了鬼界的追杀，实无衣物可换，还当他们乃哪里逃难的恶人，不知如何闯入了北溟，实在无法与修仙人联系在一起。

李云卿见他一言不发，满面惊恐，眼神时不时扫在他们身上，这才恍然大悟，赔礼道：“老人家，有些话不便讲出，我们此刻装束褴褛，实则妖邪所为。此趟所来，只是前往落溟宫，并非要去你们城镇，老人家大可放心。何况我们的确为紫微弟子，决计不是妖邪。呵呵，堪堪五人，都是精疲力竭，若是妖怪，哪敢到这仙家之地？”

那老仆一听，登时惊道：“你们也遇到妖怪了？这里……”微觉不妥，将后言断在喉头，顿了顿又道：“……这里是不该有妖怪，你们所讲也有道理，落溟宫在城镇之后，定要穿城而过。老仆我虽然没什么本事，但生在北溟，还是会一些察言辨气的法子，方才听你讲话，的确没有妖异之气。呵呵，此地常年没有外人进入，加之镇子近来……所以方才有些惊讶。几位少仙，镇子便在树林之后，老仆带少爷还有点事，先行一步。”躬身一揖，拉了那孩童往林子走去。

孩童如蒙大赦，边走边转过头来，朝桐星吐吐舌头，道：“本少爷身有要事，今天放你们一马，下次再打。”

桐星气得直跺脚，此刻那老仆忽然转过头来，往五人道：“几位少仙，若真是紫微弟子一切无碍，城里修道之士比比皆是，妄要胡来啊。”说罢脚步加快，急急和那孩童去了。

桐星望着他俩背影渐行渐远，气呼呼道：“什么嘛！还不是不相信我们！”

李云卿思虑片刻，沉声道：“那老人家两次提到他们城镇，都是欲言又止，不知发生何事？这里常年无外人进入，我们五人血迹斑斑地突兀出现，自然可疑。他再是能辨别气息，也不敢随便相信。”

桐星打量自己一番，周身上下，皆是褴褛残破，叹道：“我们快快进城，一来早日到落溟宫，二来也换换衣服，臭都臭死了。想起那些血骷髅，真是恶心。”

李云卿迈出一步，笑道：“走吧。”

夕阳西下，林子里透过薄薄的暖光，照在海面，波痕盏盏透明，甚至能看到树木的根茎和嬉戏其中的鱼群。而这树木上方，驻有许多鸟巢，各式各样的海鸟扇羽归巢，不时发出清丽的鸟鸣。此时此刻，想到大漠之夜，始皇之陵，几人宛如隔世。

林子不深，穿过之后，是一片突出于海面的冰川，此起彼伏，状若山峦。踏到上方，才发现这一片冰川围成了一个巨大的盆地，中央树木如织，花开绚烂，排得密密麻麻。若非冰川雪白，还真会以为这便是陆地上的高山。

此刻海风轻拂，暖阳溢身，天边的云霞烧得通红，眺目远望，几人均觉心气爽朗。莫辰深深吸了一口气，看往盆地中央，忽然欢喜道：“你们看！”

顺目看去，在那盆地之中，又横生生凸起了一块巨大的冰川，而冰川上方，是一座水晶般的城池，城虽不大，皆由坚冰所造，正在夕阳下反射出光彩夺目的缤纷光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