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黎明前

涂婴的天赋毋庸置疑，她可以修习枯荣决这种太岁宗的至高功法，血脉中又奔流着汹涌澎湃的元气——血脉之力，甚至这两者在各自领域都是出类拔萃的强大，她经脉窍穴中的真气数量和操控精细程度远远超过了大多数的练气士，血脉带来的强大体魄让她比普通武者拥有更大的力量，更快的速度，以及悠长的耐力和恢复力，唐羽扬知道，师姐还拥有强大的血脉天赋，至少可以施展极为高明的幻术，使得“幻狐”这样的高手都会中招。

不过他还是很肯定，对于自己，师姐还是误会了，而且是从根本上误会。

他并没有所谓的血脉之力，他根本是吸收了一块石头中的残缺魔魂之后才拥有的力量和修炼的能力，在此之前，他只是普通的人类少年，经过了十多年的艰苦磨炼，也只是射术刀法之类很是出类拔萃的，人类的少年。

他的双眼有了很大不同，可以窥破别人体内的元气流动，他多次用这个能力偷学他人的功法，甚至能被人看到所谓的“源”，但是他知道，他的血管中没有任何真气流动，没有所谓的血脉之力，他的力量全部来自经脉窍穴中的那一缕黑色真气，从本质上来说，他还属于练气士。

从练气士长远的历史来看，他们是在经脉中努力模拟魔族体内的浊气的流动，从而掌握了超越常人的力量，而人类的身体结构与魔族到底有很大不同，所以很多魔族的能力和术法，练气士们并不能施展，这样的情况又刺激了符文、阵法、法器、御宝的出现。

说到底，练气士终究是人类对抗魔族的战士，是消耗品，他们努力磨练自己，只为了有朝一日可以在保护人类的战斗中出一份力，然后死去。

现在很多练气士与武者利用一身本事追求财富权力的做法，早已经失去了初心，步入了邪道。

唐羽扬体内的真气走动的路线非常诡异，他在钦天监的几个月，查遍了所有典籍，并没有发现有什么流派的练气士有如此强化双眼的术法和神通，他觉得自己的情况，与其说是师姐说的所谓天之骄子，不如说更加接近货真价实的魔族。

除了体内流动的不是与天地灵气格格不入的浊气，而且没有魔族与万物为敌的特点之外。

他体内的黑色真气不但不像浊气那般狂暴，反而与天地灵气格外的相合，施展偷学的术法之时，威力比原版大了很多倍不说，对于气场的操控精度也极高，使得唐羽扬如同生而知之的天才，稍微一上手就像别人练习了十年八年一般。

当然，唐羽扬并不想跟师姐分享自己真正的秘密。

因为师姐的误会让他更加害怕，如果自己和师姐一样，是觉醒了血脉的妖族，或者说天骄，也许普通的练气士和武者会对自己产生敌意，但是真正睿智的高人却不会把血脉之分当成一回事，师姐在太岁宗占据高位，还是内定的宗主大位继承人，绝对不是不靠谱老爹一个人能定的，玄天道七宗主与其他身居高位的大佬，必然有相当一部分人支持。

但是如果自己的情况根本和师姐不一样，那就真的不知道会有什么待遇了。难道说自己是个幼年期魔崽子？只怕刚说出去就会被五花大绑带进玄天道的大阵，每天放血切肉的供人研究了。

唐羽扬想起了那一双纯金色，正在灼灼燃烧的眼睛。

那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少年，虽然举止轻浮言语轻佻，但是不经意间展露出来的巨大威严还是让唐羽扬心悸，占据了相柳身躯的黑虬也在这种威严之下土崩瓦解。

唐羽扬到现在还记得那个人操纵着只有一点点真气的身躯，跟仿佛天下无敌的高书文、饕餮打得平分秋色的情景，他甚至还记得很多当时使用过的术法、武功，还有一瞬间的灵光一现。

那双金色的眼睛已经很久没见了，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但是唐羽扬知道，这样的存在不可能无声无息的消失，他更在意的是，对方是如何出现在他的内心深处，又如何能够改变和操纵他的身体。

看起来这种身心的双重改变跟“堕落”、“入魔”如出一辙，但是从那个威严的存在身上，唐羽扬自始至终都没感觉到半点对他和其他人类的敌意，哪怕是一心想杀他的高书文，甚至入魔的饕餮。

怎么可能有这样平和的入魔？他丢开这些不能说的心思，重新回到跟师姐的对话里。

“师姐就是这种天之骄子吗？”他双眼灼灼放光，盯着师姐问道。

涂婴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继续深入讨论，而是转过身，继续朝着树林深处行去，恢复了冷清的语音传来：“你的秘密最好不要外传，世俗之中，将拥有这种能力的人称为妖族，偏见颇多。就算在玄天道内，也有很多人不能公平的看待你。”

唐羽扬没有立即跟上去，而是又问：“师姐，你到底是什么血脉啊？”

有破空之声传来，林中飞出一道黑影，直射唐羽扬的面门。

唐羽扬侧过头，伸手握住飞来的黑影，是一把连着刀鞘的短刀，刀鞘是不知名的木头制成，看上去简单朴素，却结实耐用，刀锷也是狭长的形状，如同两片交缠在一起的修长花瓣，刀柄被白色的丝带缠绕，整把刀长不到三尺，刀身微微弯曲，呈现一种古朴的美感。

秋之刃，优昙。

骆青道的四季短刀之一，风钢为刃，昙花为名，轻薄如同蝉翼，对空气有着极强的共鸣能力，用它施展风系刀法，简直如虎添翼。

这是方展博赠送给唐羽扬的，刚才他在林中追击黑色巨狼，居然连武器都遗失了。

刀身上传来的力道并不大，看来师姐并没有特别生气。

大莽山东麓，红叶郡大红人郑镜先的别院中，山庄主楼中，蜃珠如同一汪在空中滚动的泉眼，名山大川，万千生灵在其中起起伏伏，仿佛浓缩了整个人间千年的梦境。

主楼侧面的厢房内，刘春正襟危坐，有些心不在焉的品着案几上的茶点。

他的对面是一个魁梧的汉子，身披黑色大氅，肩部至领口缀着不知名的纯黑色野兽皮毛，在烛火下连一丝反光都没有，就像一团凝聚不散的阴影。大氅之下，黑黝黝的甲叶随着主人的动作发出暗哑的摩擦声，让人闻之心烦气躁。

“主家何必急躁？”魁梧汉子的声音低沉，带着浑厚的回响，仿佛他的胸腔是个巨大的音箱。“在下已经出动了整整一组黑蛇武士，加上桃源的那几个投机取巧的家伙，想必不管是何人与主家作对，都可以一网打尽。”

刘春沉吟不语，对面汉子的主人已经与自己的家主郑镜先达成协议，要协助家主完成某个计划，而汉子带来的人手则临时成了郑家的雇佣兵。

黑蛇武士都是身经百战的战士，还全部装备了附着风壁防御的黑鳞甲以及另外一件各自不同的法宝级武器，在这种地形复杂的山林里，战力远远超过数百人的正规军队。

再加上主人早早雇佣了名声在外的“桃源”众人，那些眼高于顶自称天骄的家伙虽然他看不惯，但是他们在黑道上的名声确实如雷贯耳，幻狐高三娘子还居然神不知鬼不觉的用幻术制住了玄天道出身的地师柳仲文，刘春虽然不是练气士，但是也明白，要让一位练气士神不知鬼不觉的陷入幻术不是轻易可以做到的事情。

但是不管如何，今夜他就是感觉不好，尤其是两个时辰前，山庄外飞来那一箭之后。虽然柳仲文知难而退，但是刘春却依然觉得如芒在背，如鲠在喉，仿佛有个什么东西一直在盯着他。

这个庄子只是个幌子，供着幻术至宝蜃珠，扰乱了方圆上百里的天地元气，使得各种预言、推测、窥视类的术法全都被影响，而主人计划中的重要部分，却并不在这里。

那些孩子才是计划的核心，主人必须保证那些孩子参与到计划中，并且没有人会扰乱自己的计划。

可是偏偏在几天前，有个丫头在完全不可能的情况下逃掉了！在一座有着四十名精锐士卒看守的小小山庄中，神不知鬼不觉的跑掉了！

甚至桃源的两名高手都栽了跟头。

每个目标刘春都调查过身份，一个小小的猎户家的丫头，不可能有这个能力，那么能够做到这一点的，就是主人的敌人。

主人是红叶大公爵深深信任的小舅子，在大顺朝南方，会有什么人是主人的敌人？

刘春想来想去，也只有那帮子九黎山民了，毕竟主人是二公子的亲舅舅，而不是世子的亲舅舅。

想起有关山民那些神秘莫测的巫术的传说，刘春有些背脊发凉。他又喝了一口酒，抬头看向对面。

对面的汉子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身材高大如同一头巨熊，身上甲叶粗糙的铁甲只怕有一百斤重，他满头黑发在头顶挽了一个髻，颇有古风的用木簪固定，大口喝着西北的烈酒，恣意豪迈，却连满脸的络腮胡子都没打湿一点，比自己还精细得多。

这家伙虽然口口声声称自己为主家，却也看不出多少对雇主的敬意，就想一头盘踞在自己领地内的猛兽，悠闲而随意，却又酝酿着狂暴的力量。

汉子喝了不少烈酒，眼睛却越来越亮。

忽然，他把铜盏轻轻放在几上，挺身站起，刘春只觉得面前似乎升起了一座小山。

甲叶发出轻微的摩擦声，汉子走到了厢房之外，他抬起头，看着对面的屋顶，解下背后的铁矛，重重顿在地面。

砖石碎裂，长矛轻颤，发出悠悠的长鸣。

刘春顺着汉子的视线望去，对面厢房的屋顶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黑色的身影。

在黎明前的黑幕中，一双眼睛放射着幽绿色的光芒，它四肢修长健壮，轮廓流畅有力，长尾竖起，在空中摆动，尾巴尖端的骨刺长有数寸。

刘春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东西是大莽山霸主，万兽之王，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