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孝子1

“抓回来了。”

云洛氏看着像疯狗一样，龇牙咧嘴的云起尘，痛心疾首的摇了摇头，毫无生气地吩咐道。

“先把他关进房里，让他冷静冷静，别又跑了！”

“跑？还跑，就给我吊起来打，把两条腿打残了，看他还怎么跑！”

大老爷恶狠狠地说着，眼里的白仁也跟着翻滚了几下。

家里如今这样，已经够让人伤心和费神了，这个不懂事的侄子还这般模样，二弟的尸首都躺了二天了，还没见他去看一下，或是在灵前，好好当一个孝子，遵从道士所做的每一场道场，多多地磕上几个头，让二弟也走得安心一些！

他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赤红的双眼在院子里梭摆了一圈，没发现其它什么不到位的地方，想着具体的事宜也有管事的照应，想必也不会出什么差错，这才向灵棚里走去。

灵棚搭建得很高很大，就搭建在前院的大坪子里。

在这里，也只有像他们这样有些资产的大户人家，才舍得额外花钱搭建这么大气的灵棚，一般人家是舍不得花这个钱的，丧葬等事宜也就在堂屋里办了。

这一点，他还是觉得扬眉吐气的。

这个家发展成现在的规模，他自我感觉其中也有他的一份功劳，至于二弟，就是一个中看不中用的主，就这么死了，他也不觉得有多么伤心！只是千不该万不该把他们的亲娘也带走了。

这么想着，眼泪又不觉流了出来。

他刚才去看了一眼老父亲，，比昨日精神了一些，他心里又松快了一下，倘若老父亲也这么跟着走了，那他家这场面，就更难看了！所以，他在心里暗自祈祷着老父亲能多活几年。

可他的那位夫人暗里就不这么想了，这公公与婆婆一样，总是看二儿子、二儿媳哪儿哪儿都顺眼，看他们夫妻两，哪儿哪儿都不舒服，还说什么长子长媳就应该多担着一些。

呸！

说到吃饭的嘴，老二家还多两张。如今走了一个，死了一个，与他们家张口吃饭的人也差不多，可这干活的人，勉强也只能算上弟媳一个。

只要一想到这些不公，她就恨得磨牙。

她似乎忘了，自从家里有了干活的长工，大老爷还会在农忙抢收的时候下地干活，她这个大太太，这方面也免了。一年到头不用干活，那大太太的势头便摆得更有谱，对家里的下人和长工更是越来越苛刻。

不过，如今她这暗里的心思当然不能露了出来，要不然，就不孝这一条，也能要了她的命。

家里的婆子丫鬟也不多，长工有地里的活计需要照应，这青黄相接的时候，更得仔细了，要不然，会影响收成。家里办事儿，少不得要请邻里帮忙，老爷子人厚道，来帮忙的多半是冲着他老人家的面子来的，同时也对老人一时之间失去两位身边至亲，而唏嘘不已。

人心都一样，如今年景还过得去，村里的人家都有田有地，只要不是那种好吃懒做的懒汉，就有一口饱饭吃。庄户人家觉得这就是好日子，何况云家这样的大地主！

就现在看来，这云方氏也是缺福气的人！

感慨归感慨，各自还是得尽好自己的那份职责。

帮忙的进了场，锣鼓家伙也不能闲着，可劲儿地敲打了起来，热热闹闹的，才有一点办事的气氛。

一个人发着高亢的哭声而来，在世上走了一遭，还是得热热闹闹地送走，活在世上的亲人，也能安逸一些！

灵棚里，支起了白色的大帐幔，帐幔上面订着两个大大的‘奠’字，一高一矮；帐幔下面摆着两张八方桌，也称供桌，桌子上方供着木质的亡灵牌位，靠中间位摆放着饭菜果品等供品，桌前陈列着香炉，桌下放置了一个烧纸钱的瓦盆；桌前地上放上草垫子，方便孝子们及来客跪拜。

两副棺木摆在白色帐幔后面，让前来吊唁的人看着，心里都瘆得慌！有点关系的人，都会忍不住留下几滴伤心泪。

云曼儿一直守在两具棺木之间，看着容颜依旧鲜活，却失去了知觉的奶奶与父亲，心中悲痛不已。她性情柔弱而善良，既没有母亲的泼辣，也没有父亲的豁达。此时，那眼泪，就像断线的珠儿，不停地从她脸上滚落-------

今儿的道士就有三个，一个身着道袍，戴着道士帽，打着白幡，嘴里不停地哼哼唧唧、含混不清的唱着道士密语，围着灵堂整个儿转圈；一个显得有资历的老道士，亦是全副武装，他的香案摆在灵棚的右侧，靠里摆着一道道纸钱，老道士敲着木鱼，嘴里念念有词，每重击一次，在灵棚内随时听候道士编排的孝子，就要跟着磕上几个头；还有一个道士是专管后勤供应的，此时，正在准备纸钱。

大少爷云起章已是十五的大小伙了，此时，一身孝衫的他跪在地上，在一张一张地烧着纸钱。跪得久了，腿有些麻木，稍稍挪动一下，跪在旁边的大老爷就会对他吹胡子、瞪眼睛。

他也是服了，这人都死了，还折腾个什么劲，虚头巴老的，有意思吗？

这一点，有点符合某些现代人的思想。

他是长子长孙，家里现在所拥有的，若是要分到个人头上，他也应多得一份。

这个道理，不用别人灌输，他就是这么想的。

二少爷云起希还是真正感到伤心的，爷爷关注长孙多一些，奶奶则更关心他一些，他也十二了，身子开始猛长，想着自己长大了，要对奶奶好，这只是少年的一份内心独白，从不曾对奶奶说过，现在，没有这个机会了。

就是说过，也没有多少意义了，奶奶没有等到他成年，就这么走了。从奶奶走到现在，他都没有放声恸哭过，只是眼圈儿发红。

跪在奶奶与叔叔的灵位前，他第一次真正明白了‘死’字的意义。

他的活儿也不轻，侍候了道士，还得对前来吊唁的人拜跪谢之礼。

想到更应该跪在这里，而一直没有现身的三少爷云起尘，他不由得就恨得直咬牙。

看我不揍死你这小子！

云起尘被锁在一间屋子里，木呐呐地呆坐了片刻，此时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寒颤过后，他的脑回路开始运转。

拿了背包，拉开拉链，把包内一应物品陈列在一张古色古香的大床上，屋内的一应家具都是这种味道，只是，此时的他根本没有心情欣赏。

他拿起一面小镜子，仔细地看了看自己此时的容貌，豁然就是他上小学一年级那会儿的样子，虎头虎脑的，有几分呆萌！

只是这衣服、这头发-------

为什么这么荒诞离奇的事要发生在自己身上，要发生在那个时刻？

他回不去了！

这个感觉猛然滋生，心又剧烈地疼了起来，想着就这样子，再也见不到自己的亲人，还有那个不知道名字的女孩，一口鲜血就从喉头里涌了出来，他就那么不管不顾地吐到了地上。

鲜血，在他眼前漫开，缓缓浸润进砖缝里，只余下一块深褐色的印记。

他一样一样的收集起铺开在床上的物品，这些物品，还有心里的那份疼，才能证明他这个人还活着，只是活在一个不一样的时空。而这些物品，就成了他曾活在那个鲜活时空的唯一写照。

现在这里，是什么时空？是什么年代？都已经不重要了，他只是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而已，焕发不起对生活的热情，以及对自己生命的尊重。

云起尘被一层又一层极致的悲哀包裹——死，又何妨？

或许，只有死了，才能回到原来的时空，继续自己的幸福生活。

他这么悲愤的想着，心身的疲惫，把他送进了梦乡。

梦里，他似乎看到了自己的亲人，还有那个女孩，可是，他们的影像都好模糊，重重叠叠的，他根本看不清，他试着用手去触摸，所有的影像顷刻不见，只剩一片空白，让他的心一阵又一阵的慌乱。

他倏然惊醒！

“醒了！”

奶娘打来一盆水，想帮他洗脸。

他猛地一把抢了过来，面巾拧干了水，在脸上随意擦了几下，然后，就着奶娘早已准备好的食盘里的一杯水，囫囵着喝了一口，含在口里打了几个转，就吐到面盆里，然后，再喝一口------如此反复三次，他才盯着那些食物看了一眼，了无生趣地退到了床上，愣愣地坐着。

“三少爷，奶娘求你了，你好歹吃一点！”

云起尘看到了奶娘眼里的殷殷期盼，他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看不得这样的眼神。

生与死不重要，吃饭与不吃饭也不重要，可是现在有人想他吃，他吃了就是，起码也能成全了他人的心愿！

奶娘看着他开始吃饭，心底终于舒了一口气，眼泪也就不自觉的流了下来。

坐在一边，默默地抹泪，一边回想起自己悲苦的生活。

若是女儿好好的，也该这么大了！

她就是因为那一胎没有为婆家生下儿子，孩子刚出生几天，便被狠心的婆婆骂骂咧咧地赶了出来，这样的辱骂听得多了，她也不当一回事，可，那个原本以为可以共度一生的相公，就在一边看着，硬是一句话也没有说-------

这才是让她最伤心的，直到那时，她方才知道自己遵从的丈夫竟是一个如此凉薄之人，让她不觉感到彻骨的寒冷，即便有太阳照着，她都冷得瑟瑟发抖。

这个家，没有她的容身之地了，只是可怜了她的女儿，或许那时自己坚持一下-------

她拖拽着两条沉重的腿，在路上漫无目的的走着，沿路乞讨，幸运的遇到了二老爷。

二老爷这人虽说身上有些小毛病，但心地却是好的，听了她的遭遇，便收留了她，当然，也恰巧三少爷出生了，三少爷的娘亲是一个傲娇任性的主，说什么也不肯自己奶自己的娃，这便成全了她。

一晃，这日子就过去了好几年。

二老爷这一走，这家里-------她不敢想，只要一想，她就感到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