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号盒子〈一〉猫皮

“无耳猴子，你选好皮了没！这么长时间，都能造一架飞船了！”

“让他慢慢挑吧，看看能不能变成一个美人。”

“哈哈哈哈哈哈。”

同伴们的哄笑声走远了。

裴申杰正立在架子前，思索着该选哪一张猫皮。

他们这些第1509号格子房的人，满十八岁了。

明天是一月一日，他们要到麇星的首都——花及城，去享受两年的休假生活，这是麇星的传统。

他们之前已经到北区的生育局，存储了自己的精·子卵·子，也做完了绝育手术，现在只差一张皮。

裴申杰他们，从降生到现在，一直是光着身子的。

而在首都花及城，是不可以这样的。

裴申杰最终选了一套白色的猫皮，他对着镜子看了又看。

“这件打折。”一旁的店员说道。

裴申杰点头。

这张皮，跟他的皮肤很契合，他的整张脸都能被覆盖住，这就可以忽略他天生没有耳朵的缺陷。

裴申杰的听力是正常的，但是比别人少了那两只耳朵。

他很喜欢猫，虽然他从来没见过真正的猫。

老鹰教授说过，花及城是有猫的，所以裴申杰一直在期待着。

裴申杰身处的地方，是麇星的东区。

这里是一个以节约为荣的，严谨有序的工作区。

一切有趣的事物，都活在遍布整个东区的屏幕里面。

屏幕就是他们所有人的老师，教导他们长大的老鹰教授，也住在屏幕里。

老鹰教授，常年戴着一顶黑色的鹰嘴帽子，模样十几年没变过。

因此裴申杰认定，他只是一个虚拟人物。

他有两只漂亮的耳朵，总戴着两个垂到肩膀的大耳环，裴申杰在听他讲话时，目光常常被吸引过去。

老鹰教授教会他们所有的知识。

他总是告戒他们：“一切不符合麇星价值标准的，就都是软弱和错误。”

麇星人一生都不会哭，眼泪就是一种软弱和错误。

……

裴申杰穿着白**皮，回到了地下的第1509号格子房。

东区的人，都住格子房。

他们这个格子房的人，是负责发掘工作的。

几百年前的“大战争”，遗留下来的东西，是需要清理分类的。

左边格子房的十四岁孩子们，是制造飞船零件的。

右边格子房的十六岁孩子们，是制造枪支组件的。

每个格子房，都有自己的分工。

裴申杰跟其他格子房的人，每天上下工的时候会打照面，他们偶尔也会叫他无耳猴子。

“美人回来了，哈哈哈……”

“瞧瞧这蠢样。”

裴申杰一进门，就遭到了同伴们的嘲笑。

带头的人，叫颜展图。

颜展图的笑声，和切割机发出的声音一样，惹人厌烦，尖锐得仿佛可以穿透耳膜。

裴申杰不知道是谁定义了美，这恐怕得追朔到千年以前。

他只知道，他没有耳朵这一缺陷，决定了他被抛弃的命运。

他被推到了美的对立面，同时也站在了其他同伴的对立面。

他不算孤单。

东区有缺陷的人，不止他一个。

有人天生少了一根手指头，还有人少了一只眼睛。

“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颜展图对着裴申杰说道。

裴申杰置若罔闻。

他躺到自己的床铺上，手伸向头顶的小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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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今晚，他就不用跟同伴们，一起住在这个格子房睡铁床了，这样的集体生活，时常让他感到无意义。

他们名义上是同伴。

可这样一同工作一同休息的相伴，对裴申杰来说，是一种折磨。

而他从有记忆起，就习惯了承受，不懂得反抗。

孤立地对抗，只会让他显得更加愚蠢。

“你们准备带什么走？”

“有什么可带的，一堆垃圾。”

同伴们很快就聊起了别的事情。

他们每个人都可以从这格子房里，带走一件东西，作为纪念。

裴申杰已经从小柜子里，拿到了那样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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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以前，他从地底下挖出来的一枚星芒徽章，裴申杰只留了这一个。

这个星芒徽章，属于几百年前“大战争”时，某位战死的将军。

上面是一个双鱼图桉，左边的鱼头朝上，右边的鱼头朝下。

这东西，裴申杰和同伴们，已经挖出来太多了，是可以作为私有物收藏的。

说到百年前的那场“大战争”，它让麇星的图腾獐子，灭绝了。

几个较为弱小的星球，也都毁灭了，消逝的东西，数不胜数。

裴申杰只在屏幕里，看到过战争场面。

麇星的将军们，穿的制服都是橘色的，他们是威武的。

即使战死也是有尊严的，永远是受人尊重的。

“孩子们，睡眠时间就要到了。

身旁的屏幕里，传来一个亲切的声音，是老鹰教授。

过了今晚，就能去花及城了。

裴申杰把双鱼徽章，放进猫皮口袋里，幸福地笑了。

也许在今晚的梦里，他也能成为一个将军吧。

……

一月一日的早上。

裴申杰和同伴们，准时登上了“真真号”飞船。

飞船上有医疗舱，休息室，还有餐厅，一应俱全。

这是北区科技中心的工人制造出来的。

北区，是裴申杰他们休假结束后，将要去的高级工作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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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船一起飞，这一群年轻人的嘴，就打开了闸门。

“‘七色板’真的都很漂亮吗？”

“买几个玩玩就知道了。

裴申杰闭上眼睛准备睡觉，他一向是沉默寡言的。

他忽然想到，离开了东区，是不是就见不到屏幕，也见不到屏幕里的老鹰教授了。

老鹰教授介绍过“七色板”，他们是麇星人和其他星球的人，结合的产物，也就是混血人。

几百年以前，各个星球之间交往密切，是和平友好的。

后来，实力与麇星相当的浮须星球，对邻星发起了战争。

很快，就演变成了各个星球，不同阵营之间的混战。

那场“大战争”，最终非常潦草地收了场。

浮须星球没有捞到任何好处，一些小星球也都毁灭了，剩下的星球协议无限期停战，各自封闭。

裴申杰从小就听老鹰教授说：“杰，你要珍爱和平，浮须星球是和平的破坏者，他们是我们永远的敌人。软弱是大忌，我们只能相信自己的同类。”

在“大战争”过后，混血人被判定为最低劣的人种，甚至不能被称为人。

身上流着敌对星球血的混血人，统统都被清理掉了。

麇星人的皮肤，是米白色的。

混血人的皮肤则是五颜六色的，所以后来被叫作“七色板”。

混血人家族，都住在麇星西区的一个村落里，至今还在以百年前的落后繁衍方式生存着。

他们大多在西区的垃圾处理中心工作。

年轻漂亮的，基本都作为商品，在花及城出售。

在花及城，每个人都至少要拥有一个“七色板”。

裴申杰不断想着老鹰教授的话，昏昏欲睡，直到一个激动的声音，叫醒了他。

“孩子们，假期愉快！”飞船的主系统，向他们送来祝福，

于是，所有人都急不可耐地起身，准备奔向大门。

飞船的门打开了。

裴申杰走在最后头，湿润的空气，向他的全身渗透着。

花及城，是一个潮湿多雨的城市，每周日都要下雨，雨的颜色，也是多变的。

“真真号”飞船，停在了一片望不到边际的空地上。

远处，是一排长着翅膀的乌鸦头造型的飞车，车身上标注着他们的名字。

大家迫不及待地跑了过去，一个接着一个飞向了天空。

裴申杰最后一个坐进了乌鸦头飞车，车里有一个标有他名字的手环，他认真地把它戴到了左手腕。

“限定高度200米。”

乌鸦头飞车自行启动，导航屏幕上，显示了整个麇星的地图。

整片大陆呈正八边形，东区是裴申杰他们所在的工作，西区是垃圾处理中心和混血人的村落。

南区是麇星的领袖麇主所在的区域，北区是高级工作区科技中心的所在地。

大陆的核心部位，便是首都花及城了。

裴申杰痴痴地望向窗外，麇星的天空，百年来一直是昏黄的。

乌鸦头飞车已经飞离了空地，路过成片的墨绿，这是裴申杰第一次看到真正的树。

他很想伸手，去抚·摸那些可爱的树叶。

于他而言，自然万物中的哪一个，都比人要美丽。

乌鸦头飞车，快速地驶过树林到达了城市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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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内的建筑有半球体，圆柱体，还有四面体等等，颜色不一。

这里宛若一个绚丽多彩的城堡，裴申杰只觉得眼花缭乱。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身份，不再是东区勤勤恳恳的工人了。

裴申杰停好乌鸦头飞车，便走进了人群。

人声鼎沸，他一时不适应这样欢乐的氛围。

裴申杰知道，这里有一个着名的犯罪者景点。

麇星人满五十岁，便要到北区的安乐局，进行安乐死，逃避安乐死是犯法的。

而逃避安乐死的罪犯，会在这个景点的玻璃罩子里，受尽病痛折磨自然老死。

一个老死了，立刻就会换新的顶上，现在这一个有六十多岁了。

裴申杰曾通过屏幕，见证过安乐死的过程。

一个老人微笑着躺在床上，亲手按下控制器的按钮，很快就安静地离世了。

守在一旁的工作人员，激动地鼓掌，齐声喊道：“麇星不会忘记每一个麇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