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号盒子〈五〉两个参与者

周围到处都是监测仪器。

仪器前，坐满了严阵以待的科研人员，一个正方形的巨大荧幕，挂在两台培养舱的上方。

上面显示着密密麻麻的数据流，其中一行最醒目的数据，在场所有的人都能看明白：“训练完成——95.6％”。

“这是我们的第一例，应用在人类身上的实验，正如大家看到的，实验快要结束了。”

“我想请大家来一起见证实验完成的瞬间，因为，这也可能是改变人类命运的瞬间！”王所长激动地说道。

“对不起。”

调查组里年龄最长的一位成员，踏前一步，说道，“我无意冒犯您，王所长。但是在人身上进行这种实验，你们得到上面的批准了么？”

“我清楚事态的严重，但是这项技术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弄不好，可能会产生严重的后果呀。”

王所长亲切地笑了笑，说道：“请您放心，这次实验的两个参与者，其中一位是我的老师本人，这次的实验成功，是老师毕生的梦想。”

“另一位据说是老师的朋友，虽然他无法表达自己的意愿，但是老师说，他一定会做出同样的选择。上面已经批准了，没有人能拒绝一位年逾百岁的老人最后的请求，没有人能。”

……

2026.3.1下午5：22

我走到约好的学校操场的草坪边，下体育课的学生，成群结队地往外挤，他们果露着沾满汗水的肌肉，披着浸湿的外衣。

空气中充满的荷尔蒙气息，感染到了我，我突然意识到，这所学校已经耗费了我七年的光阴。

这种青春阳光的味道，仿佛从未感受过就离我远去了。

马上就要硕士毕业了。

去年实验室的污点，造成了极大的丑闻，邢军被学校开除，彻底成了一个“民科”。

偶尔会在小报上，出现他在中科院门口大喊“记忆大分子是存在的！”的消息。

实验室的其他人，也都被殃及，博士生都被延期毕业。

所幸，硕士生们牵扯较浅，没有实质性处罚。

但经过此事，前程都暗澹无光。

有一段时间，所有人都对我们实验室的人，避如蛇蝎。

仿佛“学术不端”的罪名，会通过空气飞沫传播一样。

曾经的导员，因为觉得对不起我，而不敢见我。

以为是我当时留校的决定，毁了我的大好前程。

只有白萌对我不离不弃，没有因为我失去了一切光环而舍弃我，

而是在我身旁，一直默默地关心我安慰我，甚至跟我说，毕业后就可以结婚。

我答应了她。

其实我对以上的一切都不是很在意，同学老师的众叛亲离，恋人的不离不弃，于我而言，都不再重要了。

知道真相后，我浑浑噩噩过了一年，直到现在，仍然没有实感，仿佛做梦一般。

唯有一个人我不想面对，我不想再看见他的眼神。

而今天，他突然约我见一面，我虽极不想来，但还是来了。

张海洋比以前更瘦了，脸色苍白，但脸颊上却有一股病态的嫣红。

他今天好像特意打扮过，衣服和鞋都干净整洁，一尘不染，好像是我见过他以来，穿着最得体的一次。

我们先寒暄了几句，因为近一年没怎么联系，很快就无话可说。

沉默了几秒，他问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比其他人要早一些，但离事发也不远了，那时候也已经抽不出身了。”

“我就知道。”

他笑道，“如果你一开始就知道，是不会继续错下去的。”

他说的是那三个跟着邢军编数据的博士。

他们将错就错，为了自己的前途成了帮凶，最后不仅毁了自己的，还毁了别人的。

太阳缓缓下沉，橘红色的光，斜照在塑胶跑道上，人影渐渐稀少起来。

张海洋的脸上，带着追忆的表情说道：“吴忧，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执着于改变人的记忆么？”

我摇摇头。

“我从小父母就离婚了，爷爷奶奶把我带大，我所有的爱都是他们给的。我从小就笨，但是他们从来没骂过我打过我，从来没对我要过什么回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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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上高中的时候，爷爷去世了，奶奶和我悲痛不已，后来奶奶就总是忘记事情。一开始是做菜忘记放盐，煮饭忘记放水，到后来开始忘记人了。”

“高中快毕业的时候，她只能勉强知道我是谁。而爷爷，她已经完全记不起来了。”

“可是有一天，奶奶突然拉着我的手说，好像还有一个人，一直跟她一起生活，一直在她身边。可她就是看不见他，摸不到他，能不能让我帮帮找找他？”

“我忍住泪，给她看爷爷为数不多的几张照片，她看着照片，过了一会开始掉眼泪，什么也不说。我知道，奶奶是因为记不起来而急哭了，但是没有一点办法。”

“当我听到邢军老师的新闻时，我什么都没想，就把东大写成第一志愿，只要能让奶奶想起爷爷，我什么都愿意做！”

“虽然勉勉强强考进来了，又勉勉强强读了研，可是我一直就这样勉勉强强，到最后，都没进得了实验室。”

“吴忧，有时候我真羡慕你，你有我没有的才能。不论怎么努力，我这种人都达不到你的高度。”

“我在心里一直把你当朋友，虽然我可能没有资格，但是我知道，你肯定不是只为了前途，而留在实验室的，我能从你的眼睛看得出来。”

“从你给我补课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们有着同样的梦想。”

“你有资格，比任何人都有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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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

他听我这么说，十分开心，“我奶奶今年去世了，在实验室的事发后不久。真可惜呀，到最后都没能让她想起爷爷，真是可惜呀……”

“对不起。”

“你又有什么可道歉的呢？既然你没有背叛我们的梦想，你就没有做错任何事，我最怕的是你一开始就知道真相还跟他们将错就错，那样的话我会恨你一辈子的。”

我又道了声歉，除此之外，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安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