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揭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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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泽逐渐变得沉默死寂。

时若闻站在雷神像下,细细思索着从这六人身上能寻出什么线索。

巡捕司有过一份详细记载江湖各派纠葛的图表,就藏在碧落楼的稀疏竹林里,不过做表制图的都是历代碧落楼主事,所用的密文也是一代传一代,这一代的主事郑补所做的图,是一份天下水利图,但与工部绘图不同,郑补以江河寓江湖,所作的江河湖泊都代表着碧落楼在册的帮派,故而那副图上,黄河被截作七八段,长江没头没脑地移到了中原腹地,太湖跑到了金陵,东海最过分,直接漫过了半个江南西道;而在这幅图的隐秘处,可见一条暗流自南向北,横跨东西,弥漫中原;又有千万条隐秘支流从不知何处兴起,往不知何处去。

这便是如今江湖的大势。

而三十年前的图,却与如今又大有不同。

时若闻抬眼望向众囚徒,心中忽的闪过一丝后悔来:与雷泽中囚禁的诸恶为伍,只怕并非什么好事。只是他在这中原零落,自保有余,至于别的却想都不敢想。自从他夜探伏熊楼之后,这些事情就如同失控的洪灾,越过堤坝以后,一定要冲刷毁去什么东西才会罢休。

三十年前的主事,尚是郑补的师父李阅川。郑补好水,李阅川却乐山,由他一手描绘的,是一幅山河图,并不画偌大中原,而只取其意绘出,便可见江湖大势。

群山叠翠之间,远有险峰矗立,起势陡峭,是蜀地卢无恚借势而起;险峰之后是清江绕青山,这青便是青玉洲的青;青山以北有奇石为峰,禅意少杀意多,为般若剑阁;青山之间有一十八点墨色浓郁,是方枕山的一十八间黑市;青山之后是名山,山如龙虎,却是浊气重清气淡,是真人玄静统领的道门一宗;青山与奇石以北,有巍然屹立者,雄阔高大,山巅却一片枯色,是陆道玄的大道盟;而东海则化作天边重彩,虽有重色却飘散无根;又有诸峰遍及中原却隐于雾间,是来历成谜的多闻楼。

六个人,六方大势。

时若闻想起那幅由李阅川手绘的山河图,记起那副图的视角是立于高山之上俯视中原:当初李阅川有心使巡捕司立于江湖之巅,周庭却有更想让巡捕司低一些,两人之间理念有别,却并无芥蒂,周庭刻意使自己成为孤臣的同时,李阅川却是常来府上做客的。

时若闻轻轻握了握拳,将杂念驱逐出脑海,最后问道:“诸位还有何问?”

他言下之意,已是有心就此停下。这举动他本不该作出,最合适的做法是继续和剩下的三十一个人达成交易,既可以确保得来的情报丰富,又能使这一出戏唱的毫无破绽。但时若闻想着碧落楼外的竹林,没由来觉得疲倦,只想早早了解此间的事情,剩余的三十一人随它去又如何?

只有韩雪衣紧紧地盯着时若闻,神色不善,却又有些莫名的期翼和挣扎。

“时若闻,”她喊道。

听得出来,她竭力想使自己的声音低一些、平静一些,使语气中的憎恶少一些,但在时若闻听来,却像极了潜藏在地底的暗流,危险而压抑,令人不寒而栗。

“韩捕头请讲。”

韩雪衣张了张嘴,本想说自己早已不是巡捕司中人,却又担心触怒时若闻,又将那句话咽了回去,转而道:“我亦在雷泽。”

时若闻看着她,心中忽的涌出一股悲哀来。韩雪衣只入巡捕司十年,名声便大得出奇,旁人破不了的案子她瞧一眼便知道关节所在,旁人解不了的谜题她翻一翻就知道如何破开;论智谋时若闻自愧不如,论武功,巡捕司只有穆关陵外压她一头。如此一个奇女子,被一桩破烂姻缘搅到这般境地,究竟又是谁的错?

当初韩雪衣尚在江湖时,英姿飒爽,长剑如风,不知多少人仰慕,如今却连句话都不能明说。是她不敢吗?并非如此,时若闻心里很清楚韩雪衣想说的是什么。

“韩捕头,”时若闻沉声道:“你毕竟曾是巡捕司中人。”

韩雪衣怔了怔,久久不语。

她毕竟是巡捕司的人,她和旁人不同,别人的基业是一刀一剑杀出来的,她身后却有碧落楼这一座靠山,她想知道的事情可以靠碧落楼,她能知道的事情也全在碧落楼,昔日女神捕的名头,并非是她孤身打出来的。

但她仍旧有些渺期望在:“可金陵的布置尽是我一人做下。”

时若闻心中的悲哀更甚。当初金陵城中动荡,韩雪衣领命平定,并重新构建巡捕司在南方的布局,这本不是什么难事,但若非这件事情做由头,韩雪衣又如何进得这雷泽。

时若闻语气带上几分不易察觉的怒气,提醒道:“韩捕头,金陵城死了十三个捕快。”

韩雪衣竭力压抑的憎恶涌出来,却不是井喷式的爆发,而像一股溪涧间的喷泉,只向上跃了几尺,就猛地落下去,崩

溃成水花:“巡捕司误我十三年,难道不该还吗!凭什么穆关陵机关算尽、恶事做绝却还在逍遥,这地下和地上,究竟哪里是雷泽!”

她语气忽的又变软了,平静问道:“时若闻,他究竟怎样了?”

时若闻看她一眼,心头悲哀化作冰冷语气:“韩雪衣,当初之事错在哪里你不会不知道,究竟是穆大人设局害你,还是你心甘情愿跳进陷阱里你心里自然也明白。我不会与你讲那些肮脏至极的蠢事,你死心吧。”

韩雪衣一言不发,慢慢蹲下去抱着膝盖,把头埋在怀里,像只吐火罗人贡来里的鸵鸟,把头埋进了沙子里。

时若闻收拾心情,朝众人拱手,仿佛方才的插曲从未发生过一般,平静道:“已有七人应下。”

卢无恚、陆道玄、成万寻、玄静、方枕山、碧波、书生丙。

三十七名囚犯,七人应下,余下的三十一人却都不约而同保持着沉默。有些人尚在观望,因为情势其实并不明朗;有些人犹豫摇摆,因为他们并没有听到合适的关于自己的筹码;有些人根本没想过和巡捕司做交易,他们是真真正正恨巡捕司、恨朝廷入骨。

时若闻也并没有再说下去的欲望,这七人在他看来已经足够,甚至隐约有些多余。他并不明白这种感觉从何而来,按理来讲,这三十七人全数加入才是最完美的结局。他想,这或许是愧疚感作祟,可又觉得这股愧疚有些虚伪。

时若闻心中想到:若是真为巡捕司好,伏熊楼便不该去,京兆府也不该去。

他目光微动,望向头顶的雷神像。

整座雷泽位于地下,建造时最大的难题是确保不会地陷坍塌,第二难的就是运送原料。解决第一个问题耗时两年,解决第二个问题的法子为保密起见却被付之一炬,故而雷泽如何建起来成了永远的谜,而雷泽中的机关运转更成了奇门心头的一根刺。

时若闻曾见过奇门的人,那些人对于长安城很是向往,最向往的便是能亲入雷泽,可惜时若闻要请他们来,他们却又逃的飞快。

雷神龙身人首,时若闻伸手摸到雷神像的一处方形鳞片上,轻轻按下。雷神像忽的凹下去一块,随即翻转出另一块圆盘来,圆盘亦分内外两环,内环上有六十四个环绕一周的凸起,圆心处写了一个小小的捕字。

时若闻并不多想,抬手便按了七个不同凸起,然后轻轻点在那个捕字上。

雷泽地面忽的开始颤抖,头顶的黄土扑簌,像是要一齐压上来,此情此景用地覆天翻似乎不太合适,因为这儿本就是地下。

轰隆,轰隆,轰隆。

三声巨响之后,震动逐渐平息,但泥土还是落满了时若闻一身,雷神像捎带着也遭了秧,本就不甚光洁,如今更显得暗淡,灰扑扑的,活像个野山神。

而三十一名间加入交易的囚室,都多了三道屏障,据说是奇门造物,能使声不能传,以往也才曾试过,三道石门落下,外边纵使再怎么鬼哭狼嚎,里边也听不着一点声音。

成万寻连声咳嗽片刻,没好气道:“你这小子忒没脑子,老人家身体不好也不知道照顾照顾。”同样算得上老人的方枕山则一声不吭,不过脸憋的有些泛红。

卢无恚挥挥手挥散身前的尘埃,透过小窗盯着尘埃散去后站在雷神像下的时若闻,两人离得太远看不清他神色,但卢无恚觉得他似乎有些急迫。

时若闻拱手朝成万寻道一声歉,随即道:“闸门已落下,诸位可以放心了。”

书生丙清咳几声,吹散眼前尘土笑着提醒道:“我们有什么不放心的,该是巡捕司放心才对。”此话有理,成万寻自然连声符附和。方枕山并没他们这么有耐心,阴沉着脸冷声道:“问吧。”

时若闻深呼吸几次,却忽然觉得不知道问什么好,他过往想得多是如何进来、如何设套、如何掩饰,却少考虑如何问,此时倒有些匆忙的感觉,他笑了笑,道:“阁下倒是心急,”随即问道:“想先问一问,各位对紫泉宫有何印象?”

七个人里,最愿意回答这个问题的便是成万寻了,这老顽童笑了六个字:“问得好,不知道。”

余下的人都在思索,书生丙倒是先开口道:“诸位都是雄踞一方的大人物,想来与紫泉宫颇多联系,需得想一想。那边由我抛砖引玉,讲个大概便是。”

说罢,清了清喉咙,讲道:“紫泉宫初现于燕云劫前后的怀州。那时中原乱象丛生,江湖人士无论正邪纷纷北上边关应对大劫,中原武林少了许多大山,剩下的人自然松口气。燕云劫快结束时,紫泉宫出现在怀州,当时之所以记载,是因为紫泉宫的名字特殊,江湖上称帮的、称楼的、称派的都不少,但敢称宫的并不多见,一个小小的门派起一个宫字,自然引人关注,不过当时大家伙都忙着收拾残局,紫泉宫这桩也就过

去。当时的记载,是在怀州武成县。”

“再到后来,紫泉宫第二次进入记载,是三十五年前的一件怪事。当时青州有个用毒名家,自称散魂真人,本来为祸一地也就罢了,却莫名其妙开始有目的的试药炼药,最后被人揭出是在替紫泉宫练一门奇毒,这毒药叫闫罗散,”说着看一眼诚慧的方向,笑着道:“便是灵谷寺诚慧惯用之毒。”

“紫泉宫至此有所名声,后来声势逐渐壮大,用毒制毒的本事也越发高明,江湖上稍有名声的毒师都会被他吸收或毒杀,七情谷对此竟也毫无办法。从景昊初年到天圣十年,也就是在下入雷泽那一年,共计二十年间,紫泉宫大规模投毒五次,死伤共计两万余人。之后嘛,”讲到这儿,书生丙无奈地一叹气,“在下便入了雷泽,与外界没什么瓜葛了。”

他讲罢,时若闻一点头,便听得道士玄静笑着道:“如此讲话,确实很容易让人觉得阁下是多闻楼中人。”

“非也非也,”书生丙连声否认:“讲话需得证据才是。”

“多闻楼大隐于市,无形难测,证据我倒确实找不出来。”玄静语调平和,有些出尘的意味,虽看不清他的脸,但听声音确有几分古书中同天而合道的真人风度。

讲罢,玄静顿了顿,似乎在想应该说什么,却又摇摇头,自诵了几句道文,抬眼笑着道:“多言如穷,不如守中。”旋即对时若闻道:“我尚在修道之时,领祖师命执掌道门戒律,在天下行走,也听过紫泉宫的名声。我比书生晚来两年,我便补一补他那两年间的事情。”

“天圣十年书生入狱,次年皇帝改号乘龙。那一年贫……”他道字未出口,便隐去,改言道:“那一年我奉师命去往滕州取回山上的一件器物。那器物是龙虎山丹房的一尊小鼎,三足双耳,浑铁铸成,是祖师爷用来炼丹的。鼎本身不是什么贵重的器物,但毕竟是龙虎山的东西,定然是要收回的。我一路追查追到滕州,在当地一处医馆里寻到它,却发觉医馆主人正用他来炼药。那主人我并不认识,我向他道明身份,他却朝我大道出手,无奈我暂避锋锐,和他说清好歹,承诺不追究于他,可他反倒是一幅玉石俱焚的态势,我无奈擒下他,可擒下他不过杯盏茶的功夫,他竟七窍流血死了。我后来才知道,这是紫泉宫用来控制门中毒师的毒药,而这毒发身亡之人是想用龙虎山的鼎炼药解毒,应当是害怕行踪暴露被紫泉宫除去,一时情急才想着同归于尽。”

他话讲罢,便闭口不言,时若闻正听得入神,他话夏然而止,不免好奇道:“只有这些?”

玄静道:“龙虎山是方外地,与江湖少有瓜葛,我并不了解多少。”说罢手上不自觉掐个道印,平静道:“惭愧惭愧。”说着,应当是自觉不妥,便又低头想了想,有些犹豫道:“不过倒是还有一件事,不知有没有关系。”

“龙虎山不涉世俗,于江湖也好、庙堂也罢都尽量不去招惹。不过丹药符篆这些琐碎也得用着。我奉师命统领龙虎山内务时,也曾核点过丹房的一应详细,丹房送出去的丹药大多是来了长安的紫禁城,每年的惯例是一百枚,但剩下的丹药却总有些零碎的亏空,和用来炼丹的药材总量也有些出入。不过丹道近百年被斥为外道,我也没去多查,只吩咐了几句,后来便不管了。现在想来,丹房的许多事情都有些不对劲,若是细细比对,怕是少了不少药材。”

他话讲到此处,成万寻笑着插话道:“说不得龙虎山的道士也愁金银不够,倒卖了去。”

玄静摇摇头,说道:“龙虎山戒律森严,虽说小节难免有亏,但如此大手笔的亏空不是几个守丹炉、药房的弟子能做出来的。我疑心是有人盗取,何况当初滕州的医馆里,那紫泉宫的毒师炼药的鼎里,也确有几类龙虎山存着的珍贵药材。”

玄静讲到此处,又顿了顿,沉思片刻后无奈道:“言尽于此了。”时若闻朝他拱手谢过,便静静地等着下一个人开口。

提及炼药,陆道玄倒是若有所思,想起什么来,出声道:“大道盟鼎盛时,也曾涉足药材生意,为所谋之事,亦和正道之一的七情谷联系颇深。当初七情谷药园的泰半药材都是大道盟供给。燕云劫之后大道盟的药材生意做到鼎盛,当时为收拢人心,大道盟的药材都折半价而出。若是所谓紫泉宫发迹在燕云劫后,那应当是会购进大批药材,或者购进大批能制毒的药材,我应当是知道的。”说罢,他问时若闻:“这紫泉宫,平素在哪里活动?”

时若闻苦笑一声,道:“中原各地皆有踪迹。”

陆道玄并不气馁,沉声道:“书生所言,紫泉宫发迹于怀州,却是靠什么发迹?行走江湖总需一两门技艺,这等制毒大派,总会有些独门的药方一类才是。”

书生丙沉吟片刻,忽的一拍掌叫道:“记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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