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赵阑珊之死

动车出事之后，周平连夜坐车去ZX医院。

因为晚上的车少，等周平赶到医院已经凌晨1点多了。

但是医院门口依旧围着许多记者和警务人员，病人家属之类的却被人群挤到最外圈。

周平也是这些外圈成员中的一员，他思忖着要不要给赵阑珊和朴智妍的妈妈打电话。因为现在这么晚了，万一让她们知道这个噩耗，她们一定会担心得无法入眠。

正当周围在人群的外圈着急火燎的时候，ZX医院里走出了一个人。那个人个子矮矮，肩膀处绑着绑带和石膏。

“周平！”

还未等周平看清走出人的面容，便听到那个人在喊自己的名字。仔细一看，朴智妍在医务人员的帮助下正向他跑过来。朴智妍下身穿着短裤，上身穿着医院里的病服，脸上用清水洗了一遍伤口，没有像往日一样化着妆。看样子她伤的比较轻，只是肩膀这略微骨折和上身破了点皮。

“其他人呢？”周平顾不上打招呼，迫不及待地问道。

出事后周平试着给赵阑珊和罗凡打过电话，但是都没有打通。

“医生说还没有恢复意识。现在还在全力抢救。”

朴智妍的脸平时总是像刚从浴室里出来一样特别红润，可是今天却十分苍白。周平以前从来没有看见过她如此眉头紧锁。

“是吗……”

于是在朴智妍的带领下，周平掠过外圈病人家属羡慕的目光，跟着朴智妍走进了ZX医院。

在摆着长椅子的等侯室里，有个人站了起来。周平认出那是唐依。旁边还有罗凡的叔叔。

唐依带着几近扭曲的表情来到周平跟前，看着周平，几次低下头去。那不是在和他打招呼。

“周平，对不起！”唐依向周平道歉，“如果不是我提议让赵阑珊和罗凡在高考前参观J大，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对不起……”

中俄混血的唐依、原本大骨架的洋妞，现在的身体看起来却是那么的瘦弱娇小，像是一下子老了许多。那个往日里勾着罗凡脖子骂他“死蠢”女汉子，如今已经全然不见了。

“这不关你的事，是他们自己一起计划的。再说了，还没到无法救治的地步吧？”罗凡的叔叔头靠在医院外的重症病房前点了根烟，仿佛里面躺着的不是他的亲侄子，语调格外的轻松惬意。

“对，我们现在要做的是祈祷罗凡和赵阑珊他们二人平安。”朴智妍握着左手腕上的冷暖玉棋子看着周平，嘴巴里似乎还想说着什么，但是又咽了回去。

当朴智妍说这话时，一个白色的身影闯入了周平的视野。一个看起来像是医生的中年男子从走廊的一端走过来。

“医生！”周平急忙向那个医生冲过去，“怎么样了，两个人的情况？”

看起来那个医生是负责救治从动车上救下来的伤员的。

“这个——”医生只说到这里，便将视线转向了周平，“您是伤者的什么人吗？”

“什么人？”问到这个周平略一迟疑，但旋即说了出来，“伤者赵阑珊是我的女朋友，伤者罗凡是我的哥哥。”由于紧张，声音有些颤抖。

“请到这边来一下。”医生说。

周平绷着身体跟在了医生的身后。

周平被带到了一个房间里，不是伤者接受治疗的房间，而是一个很小的诊察室。房间里吊着几张X线片，一半以上都是头部的。是罗凡的？是赵阑珊的？还是两个人的混在一起？抑或是与自己无关的他人的？周平无从知晓。

“我就和你直说吧，”医生站着开口了，语气听起来有些为难，“情况非常严重！”

“谁的情况？”平介也是站着，问，“是男的还是女的？”

听了这个问题之后，医生没有马上做出回答。他将目光从周平身上转移开来，微微张了张口，像是很犹豫的样子静止在那里。

周平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您的意思是两个人都……”

医生轻轻点了点头。

“罗凡的外伤非常严重，很多玻璃碎片刺入了他的后背，其中的一片刺到了心脏。对他进行抢救时，他已经大量失血。以往碰到这种情况，伤者很可能早就因失血过多而死亡了。现在就看他神奇的体力能支撑到什么程度。希望他能挺过来。”

“那……赵阑珊呢？”

“赵阑珊……”说到这里，医生舔了舔嘴唇，“她基本没有受什么外伤，只是由于全身都受到挤压导致无法呼吸，所以，她的大脑……”

“大脑……”

挂在墙壁上的X线片映入平介眼帘。

“那，最终会怎么样呢？”他问道。

“目前，靠人工呼吸机等方法，命算是保住了，但是她的意识可能无法恢复过来。”医生平静地说。

“您是说，赵阑珊她会变成植物人？”

“是的。”医生冷静地回答。

周平感到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在倒流。他想说些什么，但脸却一下子僵住了，唯有嘴唇在徽微地颤抖着，再有就是能听到牙齿相互碰撞发出的声音。他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因为瞬间失去了浑身的力气，手脚也变得像冰一样凉。他找不出一丝能使自己重新站起来的力量。

“你没事吧……”医生将手放在了周平的肩上。

“医生……”周平就地坐起了身子，“请您无论如何都要救救他们。只要您能救他们，让我做什么都行，花多少钱都行，从我身体上取任何的部件都行。只要能换回他们两个的生命，无论什么条件……求求您了！”他接着跪了下来，将额头贴在医院的地面上。

“病人家属，快起来！”

医生话音刚落，“大夫，郑医生！”一个女护士的呼喊声传来。周平身旁的医生向门口走去。

“怎么了？”

“那个男孩子的脉搏忽然弱了下去！”

周平抬起头来，“男孩子”是不是就是罗凡呢？

“知道了，我现在就过去。”医生说完，回头看了看周平，“你先到病房外面和其他病人家属一起等着吧。”

“医生，医生……”面对医生走出门外的背影，周平的手握成了拳头，不知道该怎么说、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回到等候室，唐依便立刻赶到周平面前。

“周平，医生是怎么说的……”

周平很想表现得平淡一些，但是脸部的走形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克服。

“情况，好像，不太妙……”

唐依听后“啊”的一声用双手捂住了脸。坐在长椅上的罗凡叔叔却翘着二郎腿继续抽着眼，顺便拿手机定了个外卖。而朴智妍则是看着周平的表情，不像是哭也不像是在笑，就一直这么看着，一句话也不说。

“你们哪个是周平？”走廊里，护士跑了过来。

“怎么了？”周平问。

“那个叫赵阑珊的女生醒了在叫你，你快点过去吧。”

“赵阑珊她？”

“请跟我来。”

护士转身往回跑。周平紧紧地跟在她身后。

周平在一个挂着“特别病房”字样牌子的房间前停了下来，打开了门。“周平来了。”护士对里面说道。里面马上传出有些模糊的声音：“周平，周平……”

在护士的引领下，周平进了那个房间。

两张床映入眼帘。

躺在左边那张是罗凡的病床，他闭着眼，全身被绷带包裹着。他那熟睡的脸和之前在学校里趴在课桌上睡觉时没什么两样。周平甚至觉得他马上就会醒过来。但安放在他身上的各种各样的医疗器具又将周平拽回到现实中来。

躺在左边那张床上的是赵阑珊。

赵阑珊旁边站着的三个医生见周平进来，像是为他让路一般，迅速从床边走开了。

周平一步一步地走近了病床，赵阑珊双目紧闭。出乎意料的是她脸上没有受伤。这对他来说是唯一值得欣慰的一点。

他刚要喊“赵阑珊”，却见赵阑珊的眼睛睁开了。他能感受到她动作的虚弱。

赵阑珊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没能发出声音。周平理解了赵阑珊的意图。她是想问：“其他人怎么样了？”

“没事，其他人都没什么事。”他在她耳边说。

周平看到她脸上泛起安心的神情。接下来，她的嘴唇又动了一下，他知道她想见见阿肥。

“好，我这就让你见阿肥。”

周平蹲下身来，确认床脚上有脚轮之后，解开制动器，开始移动整张床。

“周先生——”护士想制止他。

“让他挪吧。”一个医生止住了护士，看着周平将赵阑珊的病床推出后，又小声地说了几句，“也许这是他们最后的对话了。”

周平将赵阑珊的病床向ZX医院外推去，随后抓起赵阑珊的右手，让她握住了自己的手。

“这是我的手。”周平对赵阑珊说，同时亲了一下赵阑珊的嘴唇。

赵阑珊的嘴唇一下子舒缓开来，笑着看着周平。

接下来的瞬间，握着周平手的赵阑珊一下子变得温暖起来。但这一瞬过后，那只手突然间失去了力气。周平一惊，转头去看她的脸。

一滴泪，从她的眼中流出，在她的脸颊上划过。之后，像是完成了最后的工作一样，赵阑珊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啊，赵阑珊！阑珊小猫！贪吃猫……”周平撕心裂肺地叫了起来。

医生过来确认了她的脉搏，又查了查瞳孔，之后看了看手表后，宣布：“脑死亡，死亡时间，凌晨2点23分。”

“啊……啊……”周平的嘴像金鱼那样一张一合。他已经失去了全身的力气，连哭喊声都发不出来了。就像空气突然变重压在身上一般，他的膝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了。

周平一下子蹲在了地上，手中一直握着忽然失去了温度的赵阑珊的手。他现在觉得自己就像被压在了深井底下。

这样的姿势保持了多久，他自己也不知道。等恢复意识的时候，医生和护士都已经不在房间里了。

虽然全身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周平还是挣扎着站了起来，向下凝视着如今静静地闭着双眼的赵阑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