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〇八章

南铁体制改革大张旗鼓地开始了。总厂果然改名叫集团公司，厂长改叫总经理。与之配合的内部调整是机关合并裁员，服务处由原来的三十几人裁剪为只保留五个人，专职负责售后服务，其他的人员到新成立的人才交流中心报到学习，等着重新安排工作，找不到新工作期间，拿待岗工资，也就是厂内“下岗”。

服务处把人员召集起来，处长把公司的决定在处里一宣布，又是一片哗然。处长接着说：“一些人最近没正常上班，因为快调整了，我也没计较。处里根据工作需要，最近也对服务处内部进行了调整，在此再宣布一下：成立异议处理科，科长胡山，科员……”

一个职工站起来说：“你干脆直接说这几个人留下不就完了吗，用得着弄这些郎嫌芝麻盐吗？”

处长说：“不是这个意思，都可以竞争上岗……”

“糊弄傻子呢！”另一个职工起身走了。

几天后，服务处的人除了处长安排到异议处理科的几个人以外，都没有参加处里组织的竞争上岗活动，直接到人才交流中心报到去了。

王收与几个同事相约回服务处转工作关系，处长见了热情地一一握手说：“我有几个没想到：没想到我们处的裁员工作开展的这么顺利，没想到大家这么支持公司的机关裁员工作，没想到同志们的觉悟这么高！”

一个同事悄悄说：“真他妈不要脸。”

“领导都这样。”另一个说。

接下来的事情就是“双向选择”——人才交流中心摆着一溜条桌，后面坐着各生产单位人力资源科负责招人的同志，墙上挂着所需要的工作岗位和招聘人数；另一面墙上挂的是内部下岗人员的基本情况表，包括年龄、性别、政治面貌、学历和所学专业等；负责招聘的可以挑选自己看中的下岗人员，下岗的也可以主动应聘各单位所需要的岗位。没有看好想去的岗位也没被看好的，参加文化学习，拿待岗工资，等着公司安排。

王收看好一个岗位：扳道工。他来到运输部负责招聘的条桌前，对坐在条桌后面的姑娘说：“我应聘扳道工。”

负责招聘的姑娘说：“说实在的，这个工作没人愿意干，环境差、熬夜、孤单；岗次低，工资少。你为什么要干这个？”

王收说：“《红灯记》里李玉和不就是干扳道岔吗，我想感受一下英雄人物的工作，体验体验。只要这个岗位没有什么特殊要求，就这么定了。”

姑娘说：“没有特殊要求，小学文化就行。你是什么文化水平？”

王收说：“文化水平肯定够，你就让我上岗就行了。”

姑娘说：那你填个表吧。”说完把一张表递给王收。

王收快速填好表，故意把文化程度一栏空着，把表交给对方。

负责招聘的看一眼王收填的表说：“字写得挺好啊。行，一会儿我们科长来面试，通过了你就可以上班了。”姑娘说完往门口一看说：“我们科长来了，你精神点。”

科长走到近前问姑娘：“有报名的吗？”

姑娘说：“有一个。”说完把表递给科长。

科长问：“人呢？”

姑娘指了指王收：“在这。”

科长抬头一看，惊奇地说：“王老师，您怎么在这里？您还认识我吧？我是您学生，车工班的。”

王收说：“认识认识，那就太好了，你就不用面试了，直接让我上岗吧。”

科长说：“王老师您这不是开玩笑嘛，您怎么能干这个？”

王收说：“我喜欢这个工作，就这么定了。”

姑娘说：“科长你们认识啊？你就让他干呗，反正也不好招，他愿意干，这不正好吗？”

科长说：“你知道什么啊？这是王老师，是我老师；我叫他老师可不是客气。”又说：“你不是佩服新工人进厂学的语文课本编得好吗，不是还说想让我介绍你认识王老师吗？现在见见吧，课本就是这个王老师编的。”

姑娘瞪大眼睛说：“真的呀！王老师你太了不起了！您编的课本我拿回家，我爸爸我哥都愿意看！你发表的小说我也看过……你……你今天是来体验生活的吧？”

王收说：“既然你们认识我，就帮帮忙，我想干扳道工。”

科长说：“王老师您这玩笑开大了。这绝对不行。我知道你们部门解散了，但是这个岗位实在不能让您干。”

……就这样，王收的第一次上岗没有成功。

接着王收又找到第二份工作：厂里刚买下离厂不远的一座破楼，还不知道派什么用场，就让人才交流中心临时安排几个人去看房子。王收琢磨干这个工作可以有时间看书，就报了名。因为是临时性工作，也不需要办什么手续，人才交流中心给开了个介绍信，几个人就拿着去了。

几个人在破楼跟前等了半天，负责给他们安排工作的厂保卫处民警大队的支部书记才开着摩托车来了。几个人跟着支部书记到了值班室，支部书记掏出钥匙打开门，坐在了唯一的一把椅子上。支部书记姓祖，派头十足地掏出一支烟点上，沉着脸拿眼扫视了他们几个一下说：“你们几个下岗了，不要紧，只要在这里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就可以重新做人……”

和王收同来的一个就不愿意了，说：“你说什么呢？训犯人呢？你这是书记说的话吗？都是一个厂的，用得着弄这一套吗？”

祖书记也意识到自己的话欠妥，改口说：“我是这个意思：虽然你们下岗了，但我一视同仁，不看低你们；我还要用党员的标准要求你们。以后我有空就过来看看，给你们上上党课，讲讲党章。对了，你们中有党员吗？”见无人搭腔，祖书记又说：“不是党员没关系，照样要学习，要进步。我是书记，党的道理懂的比你们多；我很忙，不过只要有空我就给你们讲讲。你们这个岗位认字就行，你们只要认字，我讲的道理你们就能听懂，只要你们愿意进步，不破罐子破摔，我就给你们讲……党就是先进，先进就是党，党就是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党就是上级，你们都要听党的，就是听我的，要尊敬党，就是尊敬我，因为我是书记……”

王收打断祖书记说：“那么请问书记，马克思主义的三个来源和三个组成部分是什么？党的三大作风是什么？党的奋斗目标是什么？党的宗旨是什么？党的基本路线是什么？……这些可是最基本的党的知识，你给讲讲吧？”

与王收同来的几个惊奇有窃喜，等着看祖书记的笑话。

祖书记面露窘色。沉吟片刻对王收说：“你不适合干这个，你回去吧，我这里不要你。”又对另几个说：“你们要是不愿意干也可以走。”

……就这样，王收的第二次上岗又没有成功。

过了些日子，厂里报社一个认识王收的编辑找到王收说：现在体制改革，需要报道的量很大，人手不够，能不能到报社帮忙干干记者工作？王收说正闲得心慌，就去了。

对这个工作王收很用心也很积极。主动跑到车间去了解职工对体制改革的感受；去搜集各生产厂的小革新小发明写成推广材料；深入了解先进人物的感人之处，宣扬事迹并加以评述……然而王收点灯熬油费劲写的这些东西总是被一个负责三版的女编辑弃用，说是写得既不是记叙文又不是论说文，还不像说明文，不伦不类的没法登。倒是主编安排王收跟会采访的一些报道，什么何时开了个什么会，哪些领导参加了会议，某领导做重要讲话，某某领导就贯彻落实某领导重要指示提出具体要求等等，随便一整，便登载在一版头条。这样的工作和王收想象的工作内容完全不同，他感到成天弄这些东西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于是他琢磨是不是可以小处着眼写点有用的东西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