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不自觉也

上 章 目 录 下 章

归元子,死了?

山坡上,多了七个土丘,与一个土坑。

七个土丘,七个简陋的坟头。坟头下分别埋葬着五位陈家子弟,以及桃疯与梦青青。

土坑内,躺着归元子。

土坑旁边,坐着于野。

在他的阻拦下,归元子尚未安葬。他想独自陪着老道说说话,之后再亲手将他埋了。众人只当他悲伤过度,便也听之任之。

而他便这么坐着,任由黄昏降临,任凭海风呼啸,兀自默默低头打量。

归元子身上的泥水与血污已被擦拭干净,此时双目紧闭,且神态安详,俨然便是睡着了的模样。

“老道,你怎会死呢?”

于野轻声自语。

他虽然耗尽了修为,而神识尚在。他已将归元子里里外外查看多遍,依然没有发现任何破绽。归元子是被飞剑穿透胸口而死,周身上下与五脏六腑已没有一丝生机。

而一位高人,怎会死在炼气修士的飞剑之下?

难道此前看走眼了,或是猜错了?

“老道,且不说之前的诸般巧合,单说《化身术》。若非你传授的神通,我今日休想活命,船上的所有人亦将葬身齐门岛,这难道不是你的有意为之?此前你屡次谈论生死,莫非你未卜先知……”

于野拿出一坛酒放入归元子的身旁,接着又拿出一坛酒灌了一口。

他吐着酒气,苦涩道:“蛟影,你与我说实话,这个老道他是否诈死?”

识海中,响起蛟影的叹息声——

“唉,他生机断绝,魂魄尽散,剑伤也不似作伪,从未见过这般诈死之术。想必他已身陨道消,你莫悲伤难过……”

“咕嘟、咕嘟——”

于野又是灌了几口酒,酒水洒在脸上,呛红了双眼,他猛的摇了摇头,道:“我不悲伤,也不难过。我与这个老道非亲非故,他传我一式神通,也骗了我二十多坛美酒。他不是说了么,改天等他死了,便没人向我讨酒了,他……他知道今日必死……”

归元子虽然装疯卖傻,而回头想来,他的一言一行,皆暗藏玄机。不过,他如今便躺在土坑里,却依然叫人看不穿、也猜不透。

“嘿,他并非什么高人,而是一个老江湖、老滑头、老无赖,不,他就是高人,他将你我都骗了……”

于野举起酒坛便是一阵猛灌,遂抬手一挥,土坑里多了一圈酒坛。他丢了手中的空酒坛子,再次拿出一坛酒,摇摇晃晃站起,惨笑道:“老道,这十坛酒送你路上解馋,我陪你最后痛饮一回!”他昂起头张开嘴,“咕嘟咕嘟”又是一坛酒见底。他“啪”的扔了空酒坛子,禁不住原地打转,已是满脸的酡红,一双眼更是透着血色。

“嘿嘿!醉生梦死,不自觉也……”

于野耗尽了修为,也无真气护体,根本承受不住酒水猛烈的劲道,只觉得头晕目眩而天旋地转。而他依然拿出了第四坛酒,眼光掠过一旁的坟头,禁不住怔了怔,然后又一次举酒猛灌。一坛酒尚未饮尽,他“扑通”跪在地上,竟双手抱头失声:“我已竭尽所能……我真的尽力了……”

他不愿看着陈家子弟受难,不愿看着桃疯与梦青青惨死,更不愿看着归元子不明不白的葬身此地,而他虽然拼尽了全力,却依然无力回天。正如所说,他不怕悲伤难过,却怕委屈、无助,更怕天地无情与命运的摆布。而他又是如此的弱小,如此的卑微无能。

或许,在一个十七岁的少年看来,这个世间本该充满美好。而现实的残酷与莫测的命运,往往令他无所适从。即使他变得谨慎多疑,学会了阴谋算计,擅长了杀人之术,而他依然什么都改变不了。

也或许短短的两年以来,经历了太多的生死,经受了太多的苦难,使得压抑已久的他再也承受不来,亟待宣泄释放……

正当他伏在地上昏昏沉沉之际,忽听有人说道——

“哭什么呀?”

于野挣扎转身,一阵头晕目眩,索性仰面朝天躺着,无力辩解道:“我……我没哭……”

隐隐约约,一片红云罩住了天穹。

不,是红伞,还有一个红衣女子。

女子似乎抿唇一笑,出声道:“这老儿怎么死了呢?”

于野随声答道:“飞剑所杀……”

“我看未必呦!”

女子的话语声变得飘忽起来,便听道:“他也许是吓死的……到处招摇撞骗,怕人找他算账……”

吓死的?

谁被吓死的?

于野尚自糊涂,又听道:“人死了,何必留着臭皮囊……一把火烧了,帮他一了百了……”

与此瞬间,似有火光燃起。

于野的眼皮沉重,心神阵阵恍惚……

当他睁开双眼,已是次日的清晨。

天边,旭日初升。海面上,波涛如旧。数十丈外的海滩上,可见一群陈家子弟,与熄灭的篝火,以及停泊在浅水中的海船。

却未见到那条来自卫国的大船,想必已起航远去。

于野慢慢坐起,脸色苍白、眼光无神。

他坐在一片山坡上,满身的污泥,四周丢着破碎的酒坛子。身后则是一排土丘,还有一个土坑。

于野的眼光一眨,忽然从宿醉中清醒过来,急忙翻身爬起,遂又目瞪口呆。

归元子,竟然没了?

土坑内,仅剩下一堆灰烬,与十几个破碎的酒坛子。而躺在其中的归元子,已然无影无踪。

“老道,你去了哪里——”

于野禁不住喊了一声。

却见羽新、何清念、安云生与罗尘从海滩那边走了过来。

羽新还是一瘸一拐,摇了摇头道:“你亲手烧了归元道长的遗骸,难道不记得了?”

“我……我烧了老道的遗骸?”

“唉,你昨日醉酒之后,悲号不止,我等不便劝说,谁想你又祭出一张离火符。火葬了归元道长也未尝不可,你不必介怀。”

“我怎么不记得了……?”

“你宿醉方醒,怎会记得昨日之事。”

“有一红衣女子,是她……”

“我等担心你的安危,始终在远处观望,并无他人靠近,更未见到什么红衣女子。”

“不……昨日分明有一女子……”

“卫国的海船已起航离去,船上倒是有几个女子,却没人在意。于兄弟,你有无大碍?”于野摇了摇头,后退了几步,转而看着土坑,犹自难以置信的样子。

分明记得一个红衣女子来到身旁,并说了几句古怪的话语。她说归元子是被吓死的,留着臭皮囊无用,一把火烧了,一了百了……怎会没人见到那个女子呢,自己又怎么会烧了归元子……

而羽新没有必要说谎。

难道之前的一切,只是醉酒的错觉?

“于兄弟,你我要走了!”

便听羽新提醒道:“临行前,与桃兄、青青道个别吧!”

阿虎带着一群陈家子弟也走了过来。

于野点了点头,已渐渐恢复了常态。

再多的困惑,且搁置一旁。人在途中,脚下的路依然要走下去。

于野将土坑填平,连同破碎的酒坛子一并埋了。又拿出一张破布,上面的法诀已经看不清楚。他将破布也埋入土堆,然后跪地磕了几个头。

不管归元子是个怎样的人,都是他于野的救命恩人。而恩情已难以偿还,叩拜大礼也无非是聊作寄托罢了。

“于野,你知道青青为何与你亲近?”

于野起身看去。

旁边埋葬着梦青青与桃疯等人,小小的坟丘,没有墓碑,也没有任何标记。

便听羽新说道:“青青自幼修道,已十多年未曾回家。而她家中有个弟弟,如今与你年纪相仿。她是将你当成了自家兄弟,故而情有所寄。怎奈她心高气傲,外柔内刚,宁可一死,也不愿成为废人……”

于野的心头微微刺疼,手上多了一物。

这是一个草叶编织的虫儿,或是梦青青兄弟幼时的玩物,却在临终时送给自己,当时并未放在心上。

唉,总以为这个女子过于精明,殊不知是他于野以己度人。

于野伸手将草叶虫儿放在梦青青的坟前,默默深施一礼。

又听羽新说道:“桃兄,你亲手杀了筑基高人,为我兄弟亲眼所见,来日返回大泽,定要为你正名!”

正名?

想必是甘行的当面嘲讽,一直让桃疯与羽新等人耿耿于怀。对于道门弟子来说,修道者的名誉重于性命。

“桃兄斩杀筑基高人,救了于野。您的人情,我记下了。”

于野又是深施一礼,翻手拿出一坛酒。他将酒水分别浇在桃疯与梦青青、归元子以及五位陈家子弟的坟前,独自摇摇晃晃走下了山坡。

众人也相继离去,又忍不住回头张望。

齐门岛,一个令人难忘的地方。而若无意外,以后没人回来。八位罹难者,亦将永久孤零零的守在此地。

于野没有回头。

他拖着疲惫的脚步,越过海滩、趟过海水,顺着梯子爬上海船,径自返回所住的舱室。当他“砰”的关闭了木门,又是一阵虚脱般眩晕袭来。

昨日便已累脱了力,接着在山坡上折腾半宿,如今虽然宿醉已醒,竟再也支撑不住。

于野踉跄着走向床榻,便要就此吐纳调息。而他尚未坐下,又不禁微微一怔。

床头的桌子上,放着一个空酒坛子。

酒坛下,竟然压着一块折叠的破布,上面隐有字迹……

上 章 目 录 下 章
推荐阅读: 资本大唐超级兵王民国败类穿成大佬的小仙女诡秘之主网游之纵横天下逆天邪神武炼巅峰微微一笑很倾城明末风暴
相关推荐:幸存者偏差[无限]海贼中的最废果实日光斗罗骑士的无限征途鸿蒙金榜驰骋无间道,先从学警做起独步大周大周仙医大周枭士大周极品暴君
已为您缓存好所有章节,下载APP查看~
一键听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