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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用银子换的粮草终是赶在年关前送了北境，苦寒了月余的兵士难得吃了热汤饭菜，军营中躁气散了干净。
石城军营的晚上却是热闹非凡。
被众人围了中间的江破命手腕发酸，再抬头看了一圈黑压压脑袋瞪了眼一脸期盼神色，忍不住嘴角抽出一丝苦笑。
年关将至，隔了千里也总得寄了家书报了平安。
乡思相思两难解，唯有纸墨相寄。
猛虎营原本只有作为将领的梁将军有个秀才功名，能识了文字却被石城诸位将军请了去，三千猛虎营的兵士打仗杀蛮子都是不眨眼的汉子，可到了这时节却只能挠了脑袋犯难。
碰巧江破命和空竹和尚见诸多汉子咬秃了笔杆在纸上涂了诸多偌大墨团，询问之下才得知这些汉子想尽了法子要画了图寄去报平安。
江破命和空竹和尚相视无语，那些墨团鬼神难辨，谁晓得画得什么含义。
倒也为难了这些铮铮铁骨的汉子们这些年。
不待说话间有汉子受不了这笔墨折磨，陡然站起憋了脸通红，“老了不写了！简直要老子的命！”
身旁的汉子怒视这站起的汉子，“别打扰老子写信！”旋即低头露了笑意：“再给老子那宝贝儿子画只狼……嘿嘿……但愿长得壮实些……”
憋了脸通红的汉子憋了半晌，长叹一句要命又蹲了身子仔细涂画。
“你们……这是要写家书？”江破命开口询问。
那画狼的汉子抬了脸笑道，“可不是？你俩要写家书的话，等我画完了帮你们画只狼去，别的不说，这狼我画的贼像！”
“阿弥陀佛……”
走了那汉子近前的空竹和尚看着纸张上的墨团念了佛号。
“其实……我与空竹都会写字……”
话音刚落的江破命听了营帐中众人齐声骂了脏话。
有人扔了手中被咬秃的笔杆，片刻后却又小心翼翼捡起擦拭了尘土，眨眼间无数皱了笑意的脸将二人围了中间。
二人便成了为众人写信的笔吏。
谁知头位要写家书的汉子激动了半晌却挠了头，实在不知如何开口，众人更是心急，直推搡了这汉子要让其想好了再来写。
汉子更是急红了脸，扯了嗓子喊道：“莫推老子！老子想好了！”
待众人安静，汉子粗声开了口，“你就帮我写……翠兰，你相公一切都好，今年又杀了不少蛮子，告诉咱儿子他爹是条汉子！还有……这北境倒是不苦，就是……晚上对你甚是想念……”
“哈哈哈！”
哄堂大笑。
“老子就是想婆娘！”那汉子拿起江破命写好的纸张红了脖根跑了边角处傻笑。
众人笑声中更是围了二人让二人写信。
本也写的利索顺畅，可坏在有人拿了江破命写的字和空竹和尚的字做了比较。
“老马，破命这字可不如空竹的字儿好看。”
“你懂个屁！空竹那字儿太秀气，寄回家你不怕你婆娘以为你养了狐狸精？”
“嘶……”
江破命虽是识字练了几年，可写字的功底断然比不上从小抄了佛经的空竹和尚。
空竹和尚抄的佛经，要的便是端庄秀丽，一笔一划尽是礼佛之心。
拿了空竹和尚写好的家书，没婆娘的汉子还好说，可有了婆娘的汉子心里却敲了小鼓。
还是江破命那丑字稳妥，断不能让家中守了空房的婆娘误认为自己收了狐狸精，万一再來一出杏子出墙绿了枝头，那可赔得大发。
江破命不觉间发现身边的汉子围了更多，再抽空瞅了那空竹和尚，见那和尚嘴唇翕合之间念了佛号。
显然那和尚也听了众人念叨，怨气颇深。
虽说是瑞雪兆丰年，可这北境的雪夹了风刀子割的人脸生疼，雪落荒野染了苍茫，石城城墙与城门处更多了诸多雕塑般的雪人儿。
虽说北境不缺皮货做了袍子穿了内里，巡城倒还好说，可守了城门或是立了城墙总也还是要遭些罪，江破命和空竹和尚到了北门替换轮值的兵士，门口的兵士抖落一身风雪，原地活动半晌方缓了身子僵硬。
擦掉眉眼处冰碴碎屑，那二人又搓了搓冻僵的双颊，离去前却是先细细擦去了城门侧那一方石碑。
空竹和尚没有打断二人行动，这在石城已是默然间形成了习惯，但凡路过的兵士，总得擦了这石碑，那鲜红之字直刺人心。
空竹和尚注视了石碑方向，低声开了口。
“咱大乾何时能圆了薛姑娘心愿？”
江破命持了长枪静立风雪之中，放眼茫茫荒野天地间，缓缓做了回应。
“总有机会的……”
落雪夹了严寒，这才是北境年关该有的模样。
风雪一场挨了一场，旧雪未消新雪抖落，纵然自诩荒野骄子的蛮族也不敢这时节出来活动。
万物蛰伏，蛮子不敬鬼神却敬苍天，雪窟窿可会让座下战马寸步难行，索性大家各安天命开春再谈战事。
江破命在这石城过了年关，憋了许久终于又尝了烈酒滋味。
猛虎营禁酒，年关却是允了兵士一人来上那么一碗，寒了身子却不能寒了这些汉子的心，在这孤寂荒野总得给点烈酒暖了心头。
于是江破命看着周围汉子抱了酒碗一小口一小口细细品尝，酒尽碗干，倒悬了空碗不见滴酒落下，便从杂乱胡须中伸出条鲜红舌头舔了碗沿，这情景惹了江破命一阵恶寒。
至于身旁的空竹和尚，满是风霜的脸庞窜了红晕，早已扔了空碗沉沉睡去。
每逢佳节倍思亲，也不知小沫与李掌柜在那南疆过得好与不好，也不知无影宗那圆脸丫头左手剑练了什么模样，也不知那破庙外花爷的坟头的荒草长了多高。
烈酒入腹，身上有了暖意，江破命独自出了军营到了北门，拂去那石碑残雪，默默盯了扎眼的鲜红。
“没看出你倒也是热血的汉子，跟传言里那些江湖的武夫有些不大一样。”
江破命回身，身后站立的正是脸上有疤痕的刘头儿。
“刘头，咱猛虎营何时才能剜了蛮子心肝下酒？”
江破命一脸冷意，刘头却是放声狂笑。
“总会有机会，到时莫吓尿了裤子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