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那棵白杨

过两天，刘策又来看望她。他们坐在桃树下闲聊。

希檬说：“前天得罪了孙岩，因为，他说了许多让我头疼的陈年往事。”

刘策以为她指的是和自己有关的事，并不知道让她头疼的其实是她和杨洲之间的事。笑说：“孙岩都告诉我了，你不用为过去的事烦恼。其实那些话，八年前我就对你说过，孙岩只不过是重复了一遍我的话而已。”

她瞪大眼睛：“八年前，你说了什么话？我真的忘了。”怕他不信，敲一敲自己脑袋，小声说：“这里，有病。”

见她说得严肃，他问：“那……要不要我再重新告诉你一遍？”

她想，既然忘了，肯定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何必再说？随即笑说：“不用。生活要向前看才有希望。书上说的。”

她的话，让刘策心里充满了希望：如果她彻底忘了以前的事，那么，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找个合适的机会，再对她重新表白一遍，也许就会成功。心里禁不住欢喜，大方说：“不说也罢，过去年少，说的话大多很傻，应该作废。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她笑眼微醉：“对嘛！我们应该看向明天。”

“你比以前少去很多忧愁，变得活泼多了。其实你，天性应该是快乐的。只是这些年……”

她说，这些年我很好。

“可我，感觉你并没有你说得那么好！”

她低头想了想：“也许，你说得对。——我去给你倒水。”

看着她的背影，他能读出她心中的忧伤，那是一种故作轻松、脚步却不断加重的疲惫。她心里有一道任何人都无法穿透的墙，那是她和这个世界的分界线，她在里面，别人被挡在外面。

她倒来冰水递给他，笑问：“孙岩说，你差一点和那个叫杨洲的人打起来？”

他脸一沉，不想提起曾经在她心里的人，严肃道：“别信他胡说，那都是小时候在一起玩闹！”心里想，她刚才还说什么都想不起来，这个人竟还在她的记忆里，可恶！

见他面露烦恼，她又笑说：“孙岩还说，你喜欢我，是真的么？”

她问得那么天真直白，他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想说“真的”，知道她此时意识浑沌，即便她答应，他日意识恢复时，只怕又被拒绝；说“不是真的”又违心。此时，自己就像背对着水、脚尖已站在跳板上，紧张害怕、患得患失。直直地看她数秒，才微笑着反问：“你说呢？”

她想了想说：“我不知道。”拘谨地掰弄着自己的手指。

看着她纯真的样子，他想毫不含糊地告诉她“我喜欢你，是真的！”可不知为什么，终究没说出口。

此后，她也没再问。

……

大姑扶着手杖从屋里慢慢走出来，刘策赶紧起身扶她坐下。

她直直地问到他脸上：“你谁？”

他耐心回答：“我是希檬的同学，前几天来过。想起来没？”

希檬端着水果出来，戏笑：“她是故意逗你玩。前天孙岩来，她还打听你来着，记忆比我还好。”

刘策笑：“你和大姑都很了不起！尤其是你，跟以前比像是换了一个人。你外表柔弱，内心强大，一般人早被压垮了，你，硬是把疲惫不堪过成诗歌，佩服！”由衷地冲她抱拳。

被他夸得七零八落，她不好意思道：“生活所迫，没办法。——你说的‘诗歌’是指什么？”

他指着满院子葱郁的花草蔬果：“指它们。都是你种的吧？这院子简直就是一座精致的小花园，太美了！”

她谦虚道：“哪里，大概是你对美的标准太低了。”

他说：“你太谦虚了！把院子装扮的这么美，没少费心吧？看你都累瘦了。”

她开心道：“没办法，生活所迫。既然被圈在这一方小天地，总得把它弄得漂亮些，才对得起自己的眼睛。对吧？”

他由衷道：“这院子真美，你就像这院子里的花一样美！”

“夸张。没有人美得过花。”

他笑说：“我是指心灵。花再美也只是外貌，无法跟美人比。——你现在还画画么？”

“农妇嘛，闲来无事，画着玩。”

“我可以看看么？”

她去屋里拿出一沓最近的画。他边看边皱眉：“为什么所有的画里都有一棵枝叶茂盛的白扬树？有什么故事么？”

她想了想，问：“你想看那棵白杨么？”

他说：“想。”

她踩着梯子，他紧跟其后，一起坐到高高的院墙上，她指着马路西面的那棵白杨：“看！它像不像一把撑开的大伞？”

刘策扶了眼镜：“是有点像。”

见他语气怀疑，说：“你的角度不对。”掰他的头矫正，“现在再看，像不像？”

他故作兴奋：“真的很像！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她闭目用力想了想说：“好像是高中的时候，有一天，和一个男生……我不知道那个人是谁——走到巷口，无意中抬头，就发现了这棵神奇的树。”

刘策猜想她说的那个男生大概是杨洲。心里烦恼不悦，语气也变得有些生硬：“你认为它很神奇，所以，它就出现在你的所有画里？在南方，有许多年轮的白杨树都长得高大茂盛；那些经过修剪的白杨都长这样，一点都不稀罕。”

她有点懵：“是吗？我……好像是头一次看到。总之，它代表一个中心点，没有那个点，画面就没有主次之分，就无法与其他相关的内容连接……”

他安静地听她说，镜片后的眼睛，闪着温情怜悯的光，心中不免嫉妒又羡慕：即便她现在意识模糊，往事仍如影，仍然没有完全忘掉伤害她的那个人。真想告诉她那个人是个混蛋，根本不配你这样对他。

见他不语，她有些心虚，笑问：“怎么不说话？欢迎批评指正。”

他温和道：“我哪有资格给你指正？我就觉得奇怪，你怎么把细微处画得那么传神？”

又拿起那张《白杨与三只蝉》认真看：一棵白杨，树冠像一把撑开的大伞苍翠挺拔；一只蝉趴在树干上，另外两只藏在树叶里，一只在微微翘起的树叶下面，露出透亮的小半截翅膀；一只完全隐藏在树叶下面，只通过声呐图标显示所在位置。构思真是巧妙！好奇地问：“为什么不是两只或四只？而是三只？其中有什么隐意吗？”

她侧过头，看他摊开的画，陷入沉思。一会明媚地笑，说：“我不知道，也许因为三是我的幸运数字，不知不觉就画了三只。”

看她笑得明目皓齿，他真诚道：“其实在你心里，永远藏着一支神奇美好的画笔，对吗？”

她微笑自语：“也许吧？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