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一派胡言

董主任喋喋不休的诉说着他所谓的成功模式，对此我感觉不值一驳，因此一直默不作声，既没有统一也没有反对。

说的久了，或许是感觉到我对于他的说辞似乎并不大感兴趣，于是董主任喝了一口白开水，话锋一转改变了话题。

接下来他所要说的，是他自己的情况。

根据董主任的说法，他以前在某国企工作，据说已经做到了中层，手下管着几十号员工，年收入相当可观。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这是相当值得羡慕的，在他人眼中应该算混得不错的了。可他董主任却一点不满足，在他的眼中，国企官僚体制当道，工作方式僵化，形式主义盛行，用他的话说在体制内呆得久了“人都变成了牵线木偶和马屁精，只知道跟在领导的屁股后面转，每天都在为上面下达的各种文件和考核奔波，工作和生活没有任何意义。”

因为这些原因，虽然董主任在国企中有着一份体面的工作，收入也不少，但置身其中的他却感觉如丧考妣，每天上班跟上坟一样难受，根本就是在浪费生命。

一个偶然的机会，听大概意思是有亲戚向他介绍，让董主任知道了在海湖这边存在着一种“新型的经济模式”为了慎重起见，当时他还来实地考察过一段时间。结果他发现这里的工作与生活和他在国企中所谓“日复一日行尸走肉”一般的生活有着天壤之别。这里的事业充满了新意，工作却不辛苦，更不用每天拍领导马屁，为了应付各种考核达成各种指标忙得焦头烂额，只要花费两到三年的时间，就可以挣到几百万，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见我依然不为所动，董主任激动的说道“小梁你想想，只要两三年的时间，吃点苦，受点罪，就能挣到好几百万甚至更多的钱，真正实现财务自由，从此改变你自己，甚至改变你整个家族的命运，成为人上人。这难道不值得吗？还有比这事业更划算的买卖吗？”

我见他情绪激动，说的面红耳赤，也不好意思不配合他一下，于是点了点头。

董主任一定是以为自己说动我了，于是更加慷慨激昂的说道“我一个在国企混到中层，年收入几十万的人千里迢迢的跑到这个穷乡僻壤的地方来是为了什么？难道我傻么？”不等我回答，他自己又大声说道“当然不是！我之所以来到这里，加入这个行业，就是因为我看到了这个行业当中的机遇，看到了行业未来的前景。不只是我，很多人都看到了这里面的前景。”似乎是觉得自己这个所谓的中层还不够有说服力，董主任又继续拉其他人“下水。”

“小梁你刚来，对我们这个行业还不了解。但我可以负责人的告诉你，已经有许许多多有见识有魄力的人加入了我们的行业，他们当中有身家千万的私企老板，有位高权重的省部级官员，有学识渊博的大学教授，还有曾经叱咤风云的黑社会老大。他们为什么放弃了原来的事业和工作，来这里加入这个行业？因为他们都跟我一样，看到了这个行业光明的未来！”

董主任这段话说得掷地有声，可我不用想就知道这是假的了，甚至连他所谓的曾经国企中层的说辞都没有多少可信度。

一个曾经年收入几十万的人，就算他如今已经一无所有，甚至流落街头，可他的品味是不会变的。他可以穷到捡垃圾堆的东西吃，身上穿着破衣烂衫，但绝不会在一个他自认考究的场合，穿一套网购99块包邮品质的西服跟别人大谈理想，更不要说他脚上那双边缘已经起毛的皮靴了。

更何况根据董主任的说法，他来这里之后混得还不错，甚至比之前在国企过得还要好，这种情况下有什么理由选择这种品质低劣的西服见客呢？

他为了做大旗拉的虎皮也全是问题，一个身家千万的私企老板，在进入一个新的行业的时候，怎么会完全抛弃之前的事业跑来这里？这不单是一种赌博，甚至可以说是一种愚蠢的行为。就算他决定转行，全力发展新的事业，也不太可能做这种冒失的行为，他愿意他手下的员工，他的家人也不答应啊。还有什么省部级官员，大学教授那更是扯淡，我国有明文规定省部级以上的官员及其家属是不能从事任何商业活动，就算是离职甚至退休之后都有很大的限制，虽然这个规定在实际执行方面出现了很多问题，没有这么严谨，但是绝对不会有任何一个省部级的领导会公然跑来做一个什么商业活动，然后还让人为他大肆宣扬搞得人尽皆知的。我所知道的很多腐败案件当中很多官员包括其家人在参与到各种商业行为的时候都是能多低调就多低调，想尽各种办法遮掩，甚至找代理人，就算人家真的来了也不会让你说出口的。

董主任见依然没有说动我，或者说我并没有表现出他所期待的那种亢奋的反应，于是又开始介绍起他自己来。

“小梁你现在不相信我们这个行业很正常，刚来的时候我也不相信。当时我就直接说了，就你们这么一群人，一没能力二没本钱三没头脑，你们凭什么两三年挣几百万，凭什么！”

我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对啊，凭什么，你倒是说说看啊。

董主任微微一笑，一副看破红尘的豁达模样“直到我当上了主任，拿到第一个月绩效的时候，我才真正相信了。一万多，你听清楚了么，是一万多块人民币！”似乎是想起了之前他说自己是个年入几十万的国企中层，董主任马上收起了脸上亢奋的表情，继续说道“我在国企里从一个最普通的工人做起，一直做了五六年的时间到达中层之后，才有了月入过万的收入，可我到这里没多久就当上了主任，马上就月入过万，你说说要是按照这个速度计算，我要多久能够月入五万，十万，二十万？挣到几百万还会远吗？”

对于董主任的问题我无法回答，不过他说自己一个月挣到上万元这个说法未必是假的，根据我后来掌握的情况，每拉到一个人头并骗他缴纳“人头钱”他就能拿到几百元，如果他和他的下线在那个月骗到几十个人，那么确实有月入万元的可能。可问题是就如我之前所说的那样，这个方式是不可能长久的，来这里的人大部分都是骗前期朋友同学同事，说白了就是自己身边的人，自己熟悉的人，这种“杀熟”的方式总有停止的一天，当这个人的亲戚朋友都不再相信他的谎言时，当所有人认识他的人连他的电话都不接，听到他的名字都感到厌恶的时候，他还能拉谁？难不成跑到大街上去随便拉个人回来？那别说让人家交钱了，搞不好人家一报警直接把这里端掉了。

既然拉不到人挣不到人头钱，那别说什么五万十万最终挣到几百万了，就连基本的生活都成问题。后来我们端掉这个传销窝点时，我特意查了一下董主任他们这些传销中层的收入，很多人一开始确实挣了点钱，不过真的也就是“一点”差不多几万块吧。在那之后因为再拉不到人头，他们就没有什么收入了。但爬到了所谓的中层之后，他们不但要充门面，比如说买几套99包邮的行头，承担所在的“家庭”的房租水电，还有一项更大的开支——这个我后面会说道。

可就算是入不敷出，哪怕是吞糠咽菜生活的如此拮据，他们依然没有想过要放弃，要离开。这是为什么？

我个人认为一方面是因为他们已经习惯了这种闲散的生活，每天无所事事的闲逛，顶多给人讲讲课，说一些他们自以为是的或者连他们自己都不清楚的东西给人洗脑，然后就抱着年入百万的梦想；另一方面是他们依然在等待着“上平台”的机会，根据传销组织内部缴获的资料显示，主任级别的人月入过万；等到了经理级别，那就是五万；总裁就是十万……以此类推，难怪董主任和我说的时候刚只是第一个月挣了一万多块钱，就认为自己距离挣到几百万不远了，以为在他看来自己很快就能当上经理，再到总裁，可谓平步青云。

可惜事实并非如此。

实际上董主任在上面的话当中并没有交代自己提出的问题，那就是——他们这些人是怎么能够达成月入过万，两三年收入几百万的。这等于是告诉别人“你去努力吧，只要努力够了，就会成功的。”这话听着挺有道理的，但仔细一想，完全是一句空话，甚至是一句傻话。

见我依然是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样，董主任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小梁，听我一句劝。刚来的时候我也和你一样，对什么事情都表示怀疑，对别人说的话那更是抗拒的不行，人家说什么我都不听。后来呢，我吃了很大的亏，走了很长的弯路，直到我找到了做这行的方法。”

见我似乎终于有了些兴趣，董主任趁热打铁的说道“小梁我跟你说，干咱们这行其实很容易，没有别的诀窍，真的特别简单，就一句话：听话照做，完了，只要你听话照做——甭管你觉得有道理也好，没道理也罢，都先老老实实的照做了，我相信用不了多少时间，你也能和我一样，甚至能挣得比我还多，只要你足够听话。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想成功，很轻松，头脑简单向前冲！我相信无论是什么人只要能做到这一点，一定能够成功的。 ”

不得不说董主任的这段话还是有一定说服力的，我要是不是一个经过按个训练的刑侦警察，早就在廖主任他们那里拿到了关于辖区内各个传销组织的相关资料，了解他们的各种套路，说不定我真的会被他说服的。

廖主任用他所谓的自身经历给我描绘了一幅美丽的蓝图，一般来说一个人将自身经历，很容易让听众消灭距离感。要是听众的境遇与讲述着有相同的地方，比如说贫苦的出身，坎坷的经历，甚至不服输的想法等等，那就很容易对讲述者感同身受——哪怕这些所谓的共同经历是很多人的共性，毕竟传销组织能够招收来的多半是底层的群众，就算生活部贫苦，精神生活也一定得不到满足，或者说有迷茫的地方，这才会落入他们传销组织制造的陷阱当中。

传销人员通过编造所谓的相同出身，然后再给对方描绘一副美好蓝图，很轻松的就能够骗得对方的信任，最终成为他们的一员。

别看这个方法简单，甚至简陋，很多人他就是吃这一套，否则全国也不会有上千万人以各种方式加入到传销活动当中了。

董主任对着我足足说了大半个钟头，我看他似乎说的差不多了，就等着我表态了。按照我的经验，这个时候是他心理防线最脆弱的时候，因为他在等我一个肯定的态度，真个时候他非常害怕我一起身扭头就走，这样他的说服工作就失败了，他的业绩也就泡汤了。

于是我抓住这个机会，冷不丁的问道“你说的这些我之前都听我一个同乡说过，她叫余某某，她说她来这里就是来干一份什么事业的，据说很挣钱。不过她来海湖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来这之后我就联系不上她了，不知道她现在过得怎么样。要是她混的挺不错，跟你说的一样，那么觉得确实可以参加你们的公司试试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