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下辈子我还记得你3_第十二章 困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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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道狭窄而阴冷,空气里充满了霉菌的气味,只有老旧的日光灯闪烁着暗沉的光照亮这狭小的世界。

苏孝全走到了最尽头的单间里,隔着栅栏他看到了坐在那里的周雅瞳。

她还是穿着来时的白色毛衣,在黑暗里像一团柔和的光,听到脚步声她也没有转过脸来,目光仍然专注地落在墙上虚无的某一点上。

“你查到什么了?”虽然目光没有看向他,但苏孝全知道话是对他说的。他摇了摇头:“没有,什么都没查到。”

周雅瞳转过脸来看了看他,忽然笑了一下说:“那对你来说是好事。”

苏孝全没有动,站在栅栏外一步的距离处微微低着头像在思考什么,然后他抬头看向了周雅瞳:“你从一开始就想好了这步棋,你根本从来没有打算要活下去。”

“很奇怪吗?”

“我说过,如果你再这么悄无声息地消失的话,”苏孝全皱了皱眉头,“我不会原谅你的。”

周雅瞳没有立刻回答,黑暗中她的眼瞳和常人一样是黑色的,但苏孝全知道只要有光,那漂亮的眼睛就会显出它异于常人的光芒,就像周雅瞳本人也是如此。

“全哥。”周雅瞳抬起头来,“其实你比任何人都清楚,我们这样的人想要活下去,需要拥有比不怕死死更大的勇气。我不是你,我没有那么强大,我做不到……”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日光灯的反射,苏孝全在她眼睛里看到了一抹漂亮的紫色,但也只是转瞬即逝。苏孝全刚要开口,周雅瞳却阻住了他。

“所以如果你真的是为我好……”她看着栅栏外挺拔的男人,声音里带着些微的恳求,“就请你安安静静地看着我走,什么都不要做,什么都不要说,就当是你替允轩送我一程。”

——就当你是替允轩送我一程。

苏孝全像是被人当空砸了一拳似的整个人都有些发麻,直到他用力捏了捏手指才发现自己并没有麻木,只是被这样的答案震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周雅瞳说得都对,他找不出任何理由反驳。但就这样让他安安静静地看着周雅瞳去死,他又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你到底是怎么办到的?”苏孝全抄在大衣口袋里的手用力攥成了拳,“孙浩不是普通人,香港能有多大,我不信就凭你一个人,就算加上郑凯文……你们也没有那么大的能耐能把一个警务处长藏得密不透风,连三少都找不到。”

“没有郑凯文,只有我一个人。”周雅瞳温和得像开春的暖风,甚至连语气都没有更多的起伏,她转过脸去头靠着墙角低声说着,“自始至终都只是我一个人而已,没有其他人。”

“我不信。”苏孝全咬着牙说,“我不相信你,周雅瞳。”

“那你就去查吧,反正你什么也查不到,到最后结果也不会改变。”周雅瞳转过脸来看了看苏孝全,即使是逆光,苏孝全脸上的悲伤她也还是能看得一清二楚。

周雅瞳松开抱着膝盖的手从床上走了下来,隔着栏杆她伸出手在苏孝全脸上轻轻碰了一下,而苏孝全却像是被电打了一样猛地往后退了一步,垂着的头压得更低了。

“全哥。”周雅瞳看着指尖的湿润,捏了捏手指,“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你所谓的对人好,并不一定真的是对人好。那个人需要什么,除了他自己没有人知道。就像我需要什么,除了我谁都不会知道。”

苏孝全忽然想起来之前孟江洋对他说的话。

“既然我们这样倾尽全力都查不到,只能说明一件事,”孟江洋晃了一下手里的玻璃杯,冰块碰撞玻璃杯壁发出清脆的声音,半遮的眼眸里闪着让人揣摩不透的光,“那就是帮助你朋友的这个人能力和势力范围都远远在你我之上。”

“在香港有这样的人?”

“香港没有不代表别的地方没有。”孟江洋踱回到办公桌旁,放下杯子说,“可见你朋友是真的不希望你插手这件事,她远比你想象的要聪明和冷静,说得难听一点,其实你也一直都是在被她利用罢了。”

利用吗?

苏孝全低着头没说话,也许谢景天的事他确实是被利用了,但他不在乎,如果是周雅瞳的话,无论做什么他都能接受,除了送她去死。

“查下去对你我都没有好处,这是你朋友给的暗示。”孟江洋翻了一下手边的几份文件,拉开椅子坐了下来,抽出一份打开了。

“你的意思是,就这么不管了?”

“想管你也管不了。”孟江洋抽出钢笔,拧开笔帽之后看了看苏孝全,“从一开始你这位朋友就根本不需要你的‘帮忙’,她只是在利用自己可以利用的一切罢了。”

“可是……”

“知道对待一个人最好的方式是什么吗?”孟江洋低头在一份文件上画了两个圈,又翻过一页才说,“就是尊重。”

苏孝全愣了愣,孟江洋又说:“尊重他的选择,尊重他的决定,也尊重他的做法,不管你认为对还是不对。”孟江洋抬头看了看苏孝全:“因为这是他的选择,而你需要做的,只是尊重他就好。”

就像当初周雅瞳放任赵允轩去追查那件事,就像当初他放任周雅瞳一消失就是八年?

“人就是这样,总是喜欢以自己的好恶去控制别人的选择,反过来还会说是为你好,就像……”孟江洋手里的钢笔一下下在纸上点着,“当年的叔叔。”

苏孝全猛地愣住了,半晌才发觉孟江洋也在出神,像是陷入了某种混乱的思绪中。

“三少……”

“想好了怎么做再去找你那位朋友吧,她不是任何人可以随意左右的人。”孟江洋转过目光看向苏孝全,“如果你做不到,那就干脆别去见她了。”

做不到吗?

苏孝全看着面前的女人,怎么也想不通,曾经那样一个瘦瘦小小只会跟在赵允轩身边傻笑的小女孩,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的“怪物”,可怕到连孟江洋都会阻止他继续查下去。

那么,就不要再查下去了吧。

孟江洋说,对待一个人最好的方式,是尊重她。

而周雅瞳说,真的为我好,就安安静静地看着我走,什么都不要做。

——就当是替允轩送我最后一程。

——那么,就让我替允轩好好送你最后一程吧。

苏孝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勉力将身体放稳了才不至于摇摆:“我不会查了,如果你不希望我继续查下去的话。”

周雅瞳愣了愣,抬起目光看了看苏孝全。

他不是在撒谎,也不是在搪塞敷衍,他是真的下了这样的决心才会这样说。

“但我也不能就这样安安静静地看着你走,如果真的想让我替允轩送你这最后一程的话,”苏孝全的手穿过栅栏的缝隙,轻轻拨去了周雅瞳脸上的一抹碎发,“告诉我,你需要我做什么。”

周雅瞳低了低头:“如果……我是说如果……”

昏暗的地牢里,她那紫色的眼瞳闪烁着苏孝全熟悉的光,那是她只有在谈及赵允轩的时候才会出现的温柔,八年前如此,八年后亦是如此。

“如果我不能送允轩进皓园的话,我希望你能替我去送他。”

“二哥你是不是疯了!”郑凯奇进办公室的时候连门都没敲,助理没拦他是因为认识这是郑家小少爷,又是公司副总,这火急火燎的模样,简直像是拿着一挺机关枪,聪明人当然都不会靠近。

郑凯文正在打电话,看到郑凯奇便及时收了线:“你进来不会先敲门?”

“我还敲什么门呀,这门都马上不是你的了。”郑凯奇伸手在桌子上敲了敲,“这桌子,这椅子,这纸这笔这整个寰宇都马上不是你的了,都马上不姓郑了,二哥你是不是脑子进了水……”

“我好得很。”郑凯文走过去把办公室的门关上了。

“好得很,你就这么把寰宇拱手送人了?爸中风之后把整个公司交给你,你就这么打理的?”郑凯奇一时间竟然有些无语,说完了这些半天没想到还要说什么,而郑凯文也没有要解释的意思,他最终只能叹了口气说,“二哥,我相信你做事总是有你的道理,你只要告诉我,我一定听。”

“没什么道理。”郑凯文走回到办公桌后,抬头看了看弟弟,“也没有什么好解释的。”

“你……”郑凯奇一时气结,竟然说不上话来。

“凯奇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寰宇也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如果爸当年能白手起家,你也可以,我也可以。”郑凯文用手指压住桌上的纸张。郑凯奇盯着他的手看了好半天才说:“你什么意思?”

“因为我……”郑凯文看着弟弟,“不想再选错一次了。”

郑凯奇愣了愣,盯着二哥的脸看了很久,仿佛要从那表情里看出什么端倪来,然而还没等他看出来,就听见外头一阵骚动。外面助理连声喊着:“先生,郑先生正在接待客人,你不能进去……”

“你出去。”郑凯文看了看随着秘书一起挤进办公室的人,从他们的衣服和气势上就能判断出来,是警察。

“哥……”郑凯奇站着没动,郑凯文微微抬高了声音,“出去,做你的事。”

秘书忙过来拉了拉郑凯奇,没等郑凯奇再挣扎一下,就一口气拽着郑凯奇出了办公室。挤在门口的人也没有阻拦他,只盯着郑凯文像是盯着猎物的兽,十来个人把一个办公室堵得严严实实的。

而让郑凯文吃惊的是,站在最前面的几个人里竟然有孙亦扬。

“孙警官好久不见。”等到办公室的门重新关上以后,郑凯文才朝着孙亦扬笑了笑,“别来无恙啊。”

“也没有好久吧。”孙亦扬拨开人群走上前去,朝办公室里扫了一眼。

“没好久吗?”郑凯文勾了勾嘴角,“不是很久的话,怎么孙警官调去了CIB我都不知道。”

孙亦扬已经走到书架旁了,这时候扫了郑凯文一眼走回到桌边手撑着桌沿看着郑凯文:“我调职的事还不劳郑先生费心,郑先生照顾好自己的生意就行了。”

孙亦扬说着伸手要去转郑凯文桌上的电脑,却

被郑凯文抬手把笔记本电脑合上了:“不知道CIB要我配合调查什么案子?这么劳师动众的。”

“我们怀疑寰宇集团与一宗非法洗钱活动有关,还希望郑先生你配合调查。”站在最前面的警官亮出了警员证,随即堵在门口的一群人吵吵嚷嚷地涌了进来,郑凯文抬手阻止了那些人的下一步动作。他抬眼扫了那警官一眼:“不知道严警官要求我怎么个配合法?”

“我们要调取寰宇集团这半年来全部的账册和文件,以及……”没等那位警官把话说完,忽然一个清脆响亮的女声从人群后传了过来。

温静怡就这么毫无征兆地扭着水蛇腰出现了,红色高跟鞋衬着黑丝短裙分外妖娆,以至于周围的人不自觉都会为她让开道路。

“我说怎么这么热闹呢,警察局这是开到我们公司来了。”温静怡走进办公室的时候还不忘左右扫了一眼堵在门口的两名警察,随后才走进办公室把大衣和手提包往沙发上一扔,“这是怎么了?大白天的抓贼吗?”

“郑太太。”姓严的警官朝温静怡点了点头才继续说,“我们正要调查寰宇集团涉嫌的一宗洗钱案……”

“等等,你们调查什么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来找我老公吃饭要跟你们汇报吗?”温静怡厌恶地皱了皱眉头,扭头瞥了一眼郑凯文,随即目光落到了郑凯文手下的那台笔记本电脑上。

“那郑太太请随意,我们也继续工作了。”严警官说着朝身后的人点了点头,一群警官纷纷朝着书架和文件柜涌了过去。正当孙亦扬想要从郑凯文手里抓过笔记本电脑的时候,温静怡眼明手快地抢了过来。

“你……”孙亦扬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看着温静怡,“你干什么?”

“我拿我自己的东西呀,什么叫干什么。”温静怡抱着笔记本电脑瞪了孙亦扬一眼,扭头看到郑凯文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郑太太,请你配合调查。”孙亦扬皱着眉头强压怒火地说道,“这台电脑也是公司财物,我们需要带回去……”

“谁跟你说是公司财务,这是我送给我老公的结婚礼物,私人物品恕不受查。”温静怡说着就朝沙发走了过去。孙亦扬情急之下抬手拉住了温静怡:“郑太太,你这是妨碍公务……”

温静怡想也没想抬手就扇了孙亦扬一巴掌,孙亦扬被打得蒙了,连周围的人都跟着吓了一跳。这一巴掌实在太响亮,连郑凯文都吃了一惊。

温静怡平时娇惯坏了,任性妄为也不是第一次了,但打警察不是小事。孙亦扬正要上前,温静怡却已经说:“拿开你的脏手,谁让你碰我的。”

孙亦扬愣了愣,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温静怡这样的气场震慑了,竟然乖乖地松了手往后退了一步。

“我说是我的东西就是我的东西,在你们没能证明这东西跟寰宇有关系之前,我谁都不会给。”温静怡说着突然把笔记本电脑朝地上狠狠地砸了下去。孙亦扬愣了愣,还要再说什么的时候被严警官一把拽住了,小声附在他耳边说了句:“这可是温敬贤的宝贝妹妹,招惹郑凯文犯不着惹急了温敬贤,不然很麻烦。”

孙亦扬咬了咬牙硬是把到了嘴边的话吞了下去。

他知道这次行动太过草率,连搜查令都是自己想尽办法才弄到手的,真的惹出麻烦来不仅自己要受处分,还会牵连到朋友。但他实在不甘心,就像老周说的,周雅瞳一个弱女子能有这样通天的能耐不是光吃熊心豹子胆就可以的,不是孟江洋,那就只可能是郑凯文在给她撑腰了。

香港能有多大,不可能连一个人都找不到。他实在是急疯了,如果现在不下手,他怕就再也来不及了。

想到这里孙亦扬恼火地朝地上的笔记本电脑踩了一脚才扭头一把揪住了郑凯文的领带:“郑凯文你听着,不要以为你有钱就能只手遮天了,我爸爸要是少一根头发你这辈子都别想过一天好日子。”

“这要算是威胁的话,我也是听得清清楚楚了。”郑凯文推开孙亦扬,扶了扶领带。他扭头朝站在门口的秘书说了句:“送客。”

“郑凯文你别嚣张。”孙亦扬指了指郑凯文,这才扭头带着人离开了办公室。

“你有搜查令,我随时欢迎。”

温静怡一直到那些人都走了还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直到郑凯文走过来捡起地上的笔记本她才恍惚地转过身来看了看郑凯文。

“以后打警察前动动脑子,不是所有警察都像孙亦扬这么好糊弄的。”郑凯文正伸手扫着电脑上的灰尘,就见温静怡猛地抬手把电脑从他手里拍回到了地上。

郑凯文倒没有太多的吃惊,只是皱着眉头看了看温静怡:“你干什么?”

“我问你干什么才对。”温静怡扭头看了一眼办公室的门,确定门锁上了百叶窗也拉上了才说,“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跟乔伟业做了什么交易。郑凯文,你是不是疯了?你玩女人玩得整个寰宇都不要了你是不是疯了!”

温静怡猛地推了郑凯文一把,郑凯文没有防备被推得往后退了好几步,扶着桌面才站稳了。温静怡气喘吁吁地看着他,大约因为盛怒的关系,脸颊也泛出不太正常的红晕:“那个周雅瞳到底给你下了什么迷药,你要这么倾家荡产地帮她!到底是为什么……”

“因为我爱她。”郑凯文的声音淹没在温静怡的怒吼中,却依然清晰可辨。温静怡整个人都愣了一下,因为吃惊眼睛睁得大大的,但是整个人来看起来失魂落魄的。

“你说什么?”回过神来的温静怡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郑凯文,“你再说一次,你说什么……”

“我说我爱上她了。”郑凯文抬头看着温静怡,顺便理了理外套上的褶皱,“我爱上周雅瞳了,所以我愿意倾家荡产地帮她,甚至可以搭上我自己的命。”

“郑凯文!”温静怡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了调,这一声嘶吼只怕再好的隔音板也无法完全隔绝,郑凯文看着她用力地抓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一样,但很快又慢慢地平静下来,“郑凯文你是不是故意的,你跟我说过你除了梁洛心不会再爱上别人了,所以我忍了,这么多年我都忍了,但是你现在又跟我说你爱上了周雅瞳了,为什么梁洛心可以,周雅瞳可以,偏偏就是我温静怡不可以……”

温静怡抓起沙发上的大衣和手提包扔了过去,郑凯文只偏了偏身子就闪过了,大衣碰到桌上的笔筒,笔和文件纸落了一地。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如果知道的话,我会选择不爱上任何人,包括周雅瞳。”郑凯文冷静地看着温静怡。这种姿态的温静怡他看过太多次了,但这一次却又和以往每一次都不一样,他知道是他做得太过分了,但他也没有别的选择。

“这是离婚协议书。”郑凯文绕到桌后拉开抽屉从里面抽出了一份文件,“只要签了字,你就能立刻抽走所有温家在寰宇的资金和股权,我保证你们家不会因为我而受到任何损失,只要你签了这份离婚协议……”

“我不签!我不会签的!”温静怡抓起协议书撕了个粉碎,“郑凯文你做梦,我一辈子都不会跟你离婚,你一辈子都别想跟别的女人双宿双栖,我就是死,我也要做你的郑太太。”

温静怡看着郑凯文,她以为郑凯文会生气,会厌恶,但这一次郑凯文却没有像平时那样露出任何厌恶或者鄙夷的神色,他只是很悲伤地看着温静怡,然后轻轻地说了两个字:“何必。”

何必呢。

是啊,何必。

温静怡被这轻描淡写的两个字击得伤心欲绝,她突然从玻璃幕墙上的反光里看到自己,像个真正的疯子那样红着眼睛歇斯底里,那并不是她知道的自己,她认识的温静怡不是这样的。她从小受过良好的高等教育,诗书礼仪每一样都有专门的老师教授,她甚至参加环球小姐,但这样的一个她竟然入不了郑凯文的法眼。

一次又一次。

她每一次都输得一败涂地。

“为什么……”她望着镜子里自己的影子,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地重复着,“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别人都可以就是我不可以……为什么……”

“静怡。”郑凯文看着温静怡,伸手想去扶她一把的时候温静怡的身体突然矮了下去,她就那样蹲在他面前,像小的时候在花园里被花刺伤了,蹲在他面前哭泣的模样,那么瘦弱可怜,让人心疼。

“为什么只有我不可以,为什么?郑凯文你说为什么!”温静怡抱着膝盖,声音都淹没在手臂之间的呼吸之中,但郑凯文还是听到了,她那最后无可奈何又没有答案的发问。

郑凯文伸手在她肩上轻轻地捏了捏:“要是我知道为什么,我会想办法爱上你的。”

温静怡抬起头来愣了愣,似乎是不太相信似的看着郑凯文。郑凯文用手指轻轻地擦了一下她脸上的水,像小时候温敬贤带她来家里玩,她被门口的大狗吓哭了,躲在一旁一个劲儿地哭,那时候他也是这样用手指替她擦眼泪。

已经很多年了,真的很多年了。

“真的,如果我知道的话,我也愿意那么做,可惜,我不知道。”郑凯文面带愧疚似的向她笑了笑,“静怡,我们结束吧,到此为止吧。”

那声音像最锋利的刃,在温静怡绷了很久的弦上飞快地切了下去,没有痕迹,也没有回旋余地。

断了。

结束了。

一切就到此为止了。

温静怡不顾一切地哭了起来,就这样倒在郑凯文的怀里,像小时候那样不顾一切地哭了起来。而这一次郑凯文也并没有推开她,也还是像曾经安慰一个妹妹那样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小声地说着:“没事了,没事了。”

只是这一次他说的是:“其实,我从来都不愿意伤害你的。”

从铁门后走出来的时候,周雅瞳就看到了坐在玻璃隔板后面的郑凯文。几天的时间不见,他看起来并没有太大的变化,还是穿着笔挺的西装,领带打得一丝不苟,只是脸上带着不太明显的瘀青。

看到周雅瞳走出来,郑凯文站了起来。

“你脸怎么了?”周雅瞳拿起了听筒,从小牢房转移到看守所之后她除了律

师没有跟任何人会过面,包括苏孝全,但对于郑凯文的到来她也并不觉得意外。

“没什么,被人揍了一拳。”郑凯文伸出手,意识到隔着玻璃无法碰到对面的人时,他又把手缩了回来,“感觉好久不见了,你好像瘦了。”

“这个人估计挺恨你的,——我瘦了吗?”周雅瞳伸手摸了摸脸,扬起嘴角笑了一下,“在这里吃得其实挺好的,也不像外面传言的那么可怕,大家都挺好的。”

郑凯文对于周雅瞳在里面会不会过得很好并不很担心。毕竟有苏孝全在,这一路他会比自己处理得更顺溜和妥当。

不过周雅瞳也还是瘦了,大约是衣服的关系,松松垮垮地罩在单薄的骨架外,让人忍不住想抱一抱。

“对了,我带了东西来。”郑凯文放下听筒从身旁的公事包里抽出一份文件纸,贴到了玻璃上,周雅瞳看到抬头的大写英文时就是一愣,“你……”

“我离婚了。”郑凯文笑了笑,笑容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平静和坦然,隔着薄薄的纸张倒映着他修长的手指,周雅瞳忍不住伸手在他指尖的位置上轻轻地摸了摸。郑凯文没有松手,因为一松手那张纸就会掉下来,而他另一只手正拿着听筒,他想听到周雅瞳的声音,看着她的表情。

“从现在开始,我是单身了,我可以正式追求你了。”

“你不是已经在这么做了吗?”周雅瞳笑了笑,她是真的没想到郑凯文带来的会是这样一份文件,在她设想过的千万种可能性里,唯独没有这一样。

郑凯文是为了什么跟温静怡结的婚,她心里很清楚。但他现在却为了自己,连这最后的求生索都放弃了。

“是,就是……”郑凯文松开手,文件纸落在了地上,而他的手却仍贴在玻璃上,“我以后可能不会像以前那么有钱了,也不能把整个电影院都包下来了,以后说不定连爆米花都只能两个人吃一桶了……”

这是周雅瞳第一次在这个男人脸上看到希望,而这希望竟然是自己带给他的,连周雅瞳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

“没事,没有爆米花也一样。”她笑了笑,眼角弯起的弧度里却有晶莹的光,她隔着玻璃贴住了郑凯文的手掌。

“只是……”周雅瞳盯着手掌的目光慢慢地移到了郑凯文的身上,“你会后悔吗?”

会后悔吗?

是啊,会吗?

温敬贤也这样问过他,当他把这份离婚协议书拍在郑凯文桌子上之前,先递过来的是一记锋利的勾拳。郑凯文是完全没想到平时温文儒雅的温敬贤会突然露出这样一手,整个人往后栽倒在椅子上,吓得秘书进来问要不要报警。

“没事,你出去吧。”郑凯文摆了摆手。他抽了纸巾压住鼻子,止住了血才抬头看了看温敬贤:“你觉得舒服了?”

温敬贤甩着被弄疼的右手看着他,直到郑凯文站了起来他才把那份离婚协议书甩到了桌上:“郑凯文你会后悔的。”

他用的是肯定句。

郑凯文想起来了,温敬贤用的是肯定句。

但是他不会的。

他已经想了很多个夜晚,在失去甚至只是可能失去周雅瞳的每个夜晚,他仔仔细细地想过很多遍,他不会后悔的。

不会的。

“其实我一直想告诉你……”看完了签字的离婚协议书,郑凯文把文件塞回到了信封里,抬起目光看着温敬贤,“那天我跟静怡……”

“我知道。”温敬贤甩了甩充血的右手,别开目光没有去看郑凯文,“我知道你跟静怡并没有发生什么。”郑凯文愣了愣,温敬贤已经转过身来看着他:“但是她那样一心一意地想要嫁给你,我这个做哥哥的能说什么,做什么。”

温敬贤是真的很疼这个妹妹,郑凯文看得出来,哪怕温静怡要炸了这个地球,温敬贤也会为她准备炸药。

“敬贤……”

“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会弄成这样。”温敬贤痛苦地皱着眉头,“你跟静怡……明明我们小时候那么好,明明你们两个……为什么会弄成这样?”

是啊,为什么呢?

大约是没有缘分吧,大约是的。

这世间许多事真是强求不来的,但这一次无论如何都要试着强求一次。郑凯文看着玻璃后的人这样想。

“不会的。”他说,“我不会后悔。”

“就算……”周雅瞳看着他,目光如同暖暖的日光聚集在他的脸上,“就算我可能要在这里待上十年二十年……甚至一辈子吗?”

“是。”郑凯文淡淡地笑了笑,“十年二十年甚至三十年,我都会等你。哪怕是一辈子也不要紧。我知道你安好,在哪里都无所谓,我会来看你,等你回来。”

周雅瞳没说话,探视房里其实挺吵的,但她一直没能听到旁边的人说什么,耳边只有郑凯文的声音不停地回响。

——十年二十年甚至三十年,我会等你。

——哪怕一辈子也不要紧,我知道你安好,在哪里都无所谓,我会来看你,等你回来。

“但你不会待上一辈子的。”郑凯文隔着玻璃摸了摸周雅瞳的脸,“苏孝全请了齐子方做你的代理律师,他是全港最好的刑辩律师,就算是死的也能说成活的,就算是有罪辩护,他也不会让你一辈子都待在里面的。”

——我知道。周雅瞳心里想着,我当然知道。

她和齐子方的会面发生在两个小时之前,但说过的话商量过的一切,这时候她突然都有些记不起来,眼睛里只有郑凯文的脸,交叠着不断地从她眼前晃过。

这个人,是真的爱她。

他竟然是真的爱她。

周雅瞳一刹那觉得心脏里涌动的血液都在沸腾,烧得她无法呼吸。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雪来,周雅瞳离开会面室,经过走道的窗户时突然站住了,女警也没有催促她,大约是苏孝全做足了功夫,这里面的所有人对她别有关照,但她的心一直是冷的。直到郑凯文说出那句“我会来看你,等你回来”,她心脏的血液突然沸腾起来。

这世界上原来还有这样一个人在等她。

在万家灯火璀璨时,竟然也有一盏是在等待她周雅瞳的。

那个人叫郑凯文。

“下雪了呢。”她低声地说。女警在旁边没注意,抬眼看了看窗外才发现真的下雪了:“真的哎,香港很少有下雪的。”

“是啊,真稀奇呢。”周雅瞳望着窗外纷纷扬扬的白雪自嘲似的勾了勾嘴角。

“什么?”女警没听清楚,以为周雅瞳是在对她说话。

“你知道吗?”周雅瞳却也没有解释,只是自言自语一般地说道,“他竟然……真的爱我。”

开庭日的当天,法庭内外集结了大量的媒体。

案件从本来的不公开庭审转变为了公开庭审,一个个举着摄像机话筒的媒体记者蹲守在最高法院的门口,而法庭内也早已坐满了人,记者们握着笔蠢蠢欲动的,连过道上都站满了人。

法官从内庭出来的时候全体成员都站了起来,坐在苏孝全身边的记者轻轻抬手撞了他一下:“你说有独家头条,弄这么多人来还独家个鬼。”

苏孝全只冷冷地扫了他一眼,那人便噤声不语,坐下的时候苏孝全看到了从后庭走到被告席上的周雅瞳。

她今天穿了那天送去的黑色套装,看起来尤其像当年初见时的模样——一身黑白素装,赶着去跟导师见面总是慌慌张张的模样。

一晃竟然已经十多年了。

“我会给你想要的内容,但你要保证,”苏孝全扭头看了一眼坐在身旁的人,“不让这条新闻石沉大海。”

“怕死就不当记者了。”那人用力按了一下手里的弹簧笔,苏孝全勾了勾嘴角没再说别的了。

检控官看起来很年轻,但意外地没有怯场,思路清晰逻辑缜密,所有人都听得聚精会神,不时有人朝着被告席上看过去,大约是不相信这样一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小姑娘竟然能杀死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而且还是富豪谢成祖的独子。

“法官大人。”辩护席上的齐子方站了起来,回头看了一眼站在被告席上的周雅瞳才说,“鉴于案件情势复杂,我们需要想向法庭申请调取一份陈年旧案的内档。”

“什么?”法官摘掉了眼镜,抬头看着辩护律师,大概是没有想到会突生变故,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辩方律师你说什么?”

“法官大人,为了查明我的当事人是否具有杀人的动机,我们需要向法庭申请调取八年前码头仓库爆炸案内档。”齐子方抬手在桌上撑了一下,身子略微向前倾了倾,“因为本案的被害人谢景天涉嫌参与了八年前半海码头仓库纵火案,但因当年证据不足,检方无法起诉所以撤销了控罪,案件就此封卷。”法庭内一片窃窃声中,齐子方不紧不慢地说了下去,“但是现在情势不一样了……”

“有什么不一样?”法官皱了皱眉头,敲了敲小榔头才继续说,“八年前的案子跟本案又有什么关系?再说那不是已经定性为一场意外了吗?”

“是不是意外很快就会知道了,因为我们已经找到了当年码头仓库纵火案的目击证人,以及被害人……”齐子方转过脸去,看向了站在被告席上的被告人,“也就是我的当事人,周雅瞳。”

法庭内爆发出一阵此起彼伏的唏嘘声,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被告席上瘦弱的身影。栏杆后的女子抬起了头,长而浓密的睫毛遮挡下,是耀目得近乎刺眼的光。

郑凯文看见了。

那是他未曾见过的周雅瞳,像是一只沉睡已久的兽,在暗夜中渐渐苏醒缓步而来,所有的黑暗和浓雾在她身后散去,那清晰的身影简直势不可当。

这么多年了,她终于走到了这里。

再也没有什么能阻挡她了。

“她可以证明当年的码头纵火案并不是一场意外……”齐子方的声音响彻嘈杂的法庭内,伴随着周雅瞳的目光,化作最锋利的刀刺破了最后的阴霾。

是的,那不是一场意外。

那是一场 谋杀,一场蓄谋已久的谋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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