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令嘉稍稍踟蹰了一下, 这时忽然有个极为洪亮声音,中十足地在耳边大声吼道:“你没有好奇心吗?赶紧追啊!”
这一声简直能人活活震聋,舒令嘉不由将头一偏, 回身看去。
只见一名十六七岁俊秀少年在半空中飘着,满脸都是焦急暴躁之色,正瞪着。
这少年面目陌生,但身上蓝衣跟威猛剑颜色一模一样, 正是威猛剑剑灵,也就是段浩延那个倒霉催亲生儿子。
之前报仇时候也露过一面,但那时剑灵身体还是半透明, 整个影子也模模糊糊,没过几天,恢复倒是快,现在已经很有人样了。
舒令嘉道:“威猛?”
剑灵发现段浩延竟然没死, 本来就急, 被叫了这么一声,更是七情上脸, 火冒三丈。
“我有名字!你管剑叫威猛就算了, 叫我段瑟!”
总算这句话喊出来了, 顿时感身心一阵畅爽。
原先因为讨厌段浩延这个混账老爹,不喜欢自名字, 但是见识舒令嘉取名水平之后, 段瑟才发现果然凡事都怕比较。
——没有最烂, 只有更烂啊!
舒令嘉一时未置可否, 看来对威猛还是十分情有独钟。
此刻不是辩时候,段瑟暂时忍吞声,又着急地催促:“我用我姓担保, 刚才那人绝对就是段浩延!没死,你快追啊!”
舒令嘉奇怪道:“我追做什么?又不是我爹。”
段瑟急道:“故事里不都是这么讲吗!一个大侠在路上看见奇怪事情,是一定要尾随过去探个究竟,然后惩奸除恶,行侠仗义,开启一段传奇故事,拯救这个肮脏俗世!”
“……”
舒令嘉转身向着相反方向走去,漠然道:“不是大侠,不感兴趣。”
段瑟道:“天呐!这是一只狐狸应该有话风格吗?真冷漠!那你就当帮我个忙呗,我一天下无敌盖世神剑为你所用,难道你不应该帮我解决一些无伤大雅小问题吗?!”
舒令嘉没,也没停步。
段瑟道:“你再这样,以后架别想让我干活!”
舒令嘉眼皮都不抬,道:“随便。别忘了,你已经认主,所以你只能当我一个人剑灵,但是我可以拥有很剑。”
段瑟差点被升天。
然而就在下一刻,发现舒令嘉七拐八拐,竟然找了出口,然后直接飞身而起,闪出了秘境。
段瑟一怔,然后眼睁睁地看着舒令嘉屈指结印,在空中点了几下,顿时有一道亮银色线浮现出来。
段瑟道:“……啊,追踪术?你刚才在段浩延身上下追踪术了?”
舒令嘉道:“是。”
段瑟道:“那,那你刚才故意我?”
舒令嘉道:“嗯。”
段瑟:“嘿!”
舒令嘉忍不住笑了:“行了,走不走,走就快点。”
段瑟白嚷嚷了一通,这会自一想,也又是生又是好笑,身形一晃,缩回了剑里。
舒令嘉便顺着段浩延离开路线追了出去。
两人都是脚程极快高手,这一追一逃,很快便出了青丘。
方才秘境之中极尽阴暗诡谲,一出了山洞之后才陡见天光大亮,春色明媚。
舒令嘉眼见段浩延身影已经过了河堤,也不用御剑,一提便湖面上直掠而过。
身畔柳丝轻扬,青山叠翠,足下湖水澄澈,倒映云天,美不胜收。
眼看前方人影愈近,舒令嘉足下不停,袖风一扫,平静河面上顿时掀起一条水龙,直冲着前方卷去,势要将拦住。
就在水龙堪堪出水之际,前方桥洞下面,竟然划出来了一条小船。
船头坐着个头戴斗笠男子,手持横笛,悠然而奏。
舒令嘉出手时候早已经用灵识探查过了,一整片水域上明明再无人,这条船简直就像是凭空冒出来,带着股诡异之。
舒令嘉眉头微蹙,反手下压,水龙反落入水,在四周激起漫天水花,小舟剧烈摇晃起来。
那舟上之人收笛跃身而起,身形飞掠,灵涤荡,一股寒意陡升,两人之间水珠瞬间化作万千冰凌,向着舒令嘉掠去。
此人绝对是少见高手。
舒令嘉目光一冷,反手拔剑。
剑刃在日光之下闪出一线冷芒,随即全然出鞘,无数道剑瞬间迸散,与迎面击来水珠兵刃交织成网,横亘在二人中间。
少倾,坚冰碎,水珠溅,流光一爆,河水荡涤。
舒令嘉势如破竹,踏水前掠,两人同时落在小舟之上。
身形交错瞬间,舒令嘉剑锋划向对方腰间,眼看只有毫厘之差,竟被那人硬生生攥住了手腕,使分毫不得寸进。
舒令嘉毫不停顿,左手一拳向着对方胸口击出,那人也同样抬起另一手相接,手掌包住了拳头。
舒令嘉挣了一下没挣动,只觉得手臂一酸,心中微惊,没想对方还是个这么硬茬子。
但心思转极快,见此人将自制住之后,两只手便也同样无暇顾,顿时来了主意。
满天水雾之间,舒令嘉抬起头,吸冲着面前一滴水珠一吹。
那枚水珠便陡然反向飞出,向对方眉心去。
舒令嘉在僵持中倏出奇招,便算是制住这位高手也猝不及防,偏头躲避,头上斗笠却掉了下来,露出一种俊美逼人脸。
舒令嘉看清了对方样子,一怔过后,心里顿时一声冷笑。
——拦人,竟然是景非桐。
方才还在秘境当中,这会倒是跑前面来了,蹿可真够快。
以景非桐心机,段浩延没死这件事不会不知道,或者很有可能就是设计。这伙底在玩什么戏?
就算是当狐狸时候能身上得一些运,也不代表舒令嘉便会因此对这个人产生什么亲近和信任感情。
景非桐毕竟是整本书中最后意欲灭世反派,内里绝不会像表面那般温润无害。
舒令嘉还记得目前自是易容成了狐族少主明绡模样,按和景非桐应该是未见过。
问道:“阁下是什么人?请问为何挡我去路?”
景非桐还抓着舒令嘉手,没有作答,似是在这种时候出了神。
带着杨柳香微风吹过来,将刚平静下来河水上漾起浅浅波纹。
片刻之后,景非桐才笑了一笑。
沉默样子像是含着某种迷惘痛楚,而一开口,便是春风吹绿漫山翠色,牵起遍地风流。
“我瞧着今日天晴好,本想体会一下独自泛舟赏景乐趣,只是刚刚上了船,便看见一道人影我面前闪过,还意欲伤人。”
景非桐将舒令嘉放开,摊开手掌,一样东递面前:“当时我被此物偷袭,追出来时候就看见兄台,故而出手。看来……是误会了?”
舒令嘉看了一眼景非桐手里东,只见是几枚淬了毒汁银针,针尖处微微泛蓝。
无判断这是不是段浩延东,但威猛在手中颤了颤,似乎认识此物。
舒令嘉稍一感应,发现自下在段浩延身上追踪术已经不见了,心中猜疑更深,冷淡地:“我也是在追这个人,若不是阁下出手,怕是现在人都被抓住了。”
景非桐歉然道:“那可真是不好意思。既然如此,不如我将功补过,陪着兄台去将这人追回来吧。瞧出手如此阴毒,两人相互照应着,或许也可稳妥一些。”
语不疾不徐,话时微带笑意,显得风雅容,十分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舒令嘉道:“尚未请阁下尊姓大名?”
景非桐拱手笑称:“景非桐。”
舒令嘉倒是真没想对方会以真名见告,量着挑眉笑了一下,也拱了拱手:“原来阁下便是碧落宫景殿主,倒是我方才失礼了。在下青丘明绡。”
“狐族少主……”
景非桐莞尔,略低了低头,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有,抬手道:“明少主,请。”
两人各有思量,又对对方都有些提防和猜忌,表面上倒是客客,一同去找段浩延踪迹。
舒令嘉隐隐觉得,景非桐好像是故意纵容了段浩延假死,又是故意放了出来。
如果排除“景非桐暗中恋慕段浩延年,不忍下手还自由”这种猜测,那就是景非桐想靠段浩延去寻找什么东了。
既然对方主动邀约,怕是也有看着意思,舒令嘉索性就彻底瞧个究竟。
毕竟不管是不是待见这个人,都得承认,待在景非桐身边有个最大好处,那就是不需要担心自会灵力耗竭变成狐狸,随用随补,简直像是穷小子突然暴富一样,畅快极了。
两人很快了距离青丘最近一座城外面。
景非桐仰头看了看城门最上方刻“芜城”两个大字,目光微微一亮。
对舒令嘉道:“明少主,这里没有其路,那人半进城了。咱们一起进去看看?”
舒令嘉似笑非笑,道:“可以。”
此前未来过青丘,自然也没有进过芜城,这座城受狐族庇佑,又盛产各种奇珍异草,来往商贩甚,倒是十分繁华热闹。
没走出去远,舒令嘉便看见自左手边一座墙上,贴着张认尸告示。
几个人围在旁边议:“真是可惜,小伙子长得这么俊,结果年纪轻轻就没了。”
“听是睡着睡着就再没醒过来,这种情况半是有什么隐疾,也是命啊。”
世上日日有生死,一名年轻人去世,虽然值得惋惜,但并不稀罕。舒令嘉之所以看了几眼,是因为人群中站着一名粉衣女子。
她相貌清秀,高挑个,身后背着长剑,神色专注地瞧着那幅画像。那神情空空洞洞,却也不见如何伤心。
舒令嘉注意是她佩剑,这柄剑应是所有凌霄弟子初入门时统一分配,等剑道小有所成,才会有资格拥有专属于自剑。
但在宗没见过这姑娘,不知道是不是心宗弟子。
这粉衣少女身后还带着几名壮汉,瞧上去像是雇佣镖师,她驻足片刻,便上去揭了画像,冲着那几个人道:“走吧,跟我去领尸,再帮我送青丘去就行了。”
一名壮汉接过画像,同时挥手驱散了围观人群,高声道:“都让开,别挤了!死人画像有什么好看?”
原本碍于角度,舒令嘉没看见那幅画像上画了什么,直官差过来,周围人纷纷散开,那幅被揭下来画像才在面前一闪。
舒令嘉猛然一怔。
发现,画像上面所画那个人,竟与自易容这张脸一模一样!
这具尸体,是……真正青丘明绡?
之前昌宁让舒令嘉扮成狐族少主时候就过,族长明绮沉睡不醒,真正族长之子下落不明,为了让族人们安心,找了一名叫做明绡狐族少年,小就假当成少主养大。
但明绡也不经常在族中,最近昌宁一时没有消息,这才找了舒令嘉救急。
所以……狐族之所以找不明绡,是因为已经在外发生了不测?
“明少主。”
正好这时,景非桐也转过头来,对道:“既然没有头绪,不如咱们去那边酒楼上看看,探一下消息如何?”
舒令嘉第一反应就是不能让景非桐看见那幅画像,于是在对方转头同时,下意识地一侧身,挡住了视线。
两人之前并肩而行,距离本来就不远,舒令嘉这样身体一侧,就离更近了,倒仿佛是主动向着景非桐往前迎了一步。
景非桐回头时,正好望进了舒令嘉眼睛。
这一瞬,顿时自接下来要话忘了个干净。
两人对视着,氛有些莫名古怪,像是猜疑,又像是暧昧。
片刻之后,舒令嘉若无其事地往后退了一点,抬起手臂,向着酒楼方向示意:“也好,请。”
景非桐定了定神,莞尔一笑,点头道:“好。”
转身之际,目光不动声色地向左侧一扫,又收回去了,唇畔扬起了一个不易察觉微弱弧度。
舒令嘉稍慢半步,在景非桐背后狠狠瞪了一眼。
们两个都是修行之人,早已辟谷,俗世饭菜不吃饿不死,吃了也无所谓。
上了酒楼后,两人随便点了壶酒,并着几样点心,便坐了下来。
景非桐给舒令嘉斟了杯酒递过去,舒令嘉接在手里没喝,转了转杯子道:“景殿主,你有没有觉得这城里有些奇怪?”
景非桐道:“哦?”
舒令嘉道:“大凡修士、精怪与普通人之间都是互有领地,来往极少,但我瞧着城中,各种妖族、修士、百姓鱼龙混杂,竟好像司空见惯一样。倒是怪事。”
景非桐见不喝自倒酒,笑了笑,端起酒杯啜了一口,却没有直接回答舒令嘉问题。
道:“明少主,你乃是狐族族长明绮独子,那应该也知道狐族曾经发生过……一些事情吧?”
舒令嘉不动声色:“我记事起母亲便是沉睡状态,自幼也不在族中长大。狐族事有些听过,有些便不甚了解。不知你指哪一桩?”
这话模棱两可,景非桐含笑,给面子话接了下去。
“我指是——如意神君,纵无心。”
舒令嘉蓦然抬眸。
纵无心,虽然没见过此人,但也知道这个名字在数百载之前是么令人心惊胆寒,闻之色变。
当年出现,在无数典籍中被人评价为是灭世之兆。
纵无心虽然被人称作是“如意神君”,但却并非神明,而是魔种。
在天地混沌初开之时,女娲造人,于泥土中注入灵智,但与此并生,便是人心中难以摒除贪欲恶念。
这样负面情绪,有些被封在了人躯体当中,有些则散逸了混沌鸿蒙之中,与世共存,甚至久而久之,进化出了形态,被人称之为魔魇。
魔魇起初只是由各种负面情绪凝汇而成,们凭借生存下来本能催生人心中恶念,占领人躯体,彼此之间也会互相厮杀吞噬。
而纵无心千万魔魇中诞生,如同被养出来蛊王。
拥有自思维与灵智,外表看起来同人无异,但可怕之处就在于擅长发现别人内心黑暗并加以操控,只要心志动摇,就有可能成为奴隶。
当所有人都被欲望、仇恨、爱念蒙蔽双眼,臣服于魔,便是乱世之时。
这是世上最可怕瘟疫,纵无心就是瘟疫之源。
偏生每每蛊惑人心之时,还十分喜欢以光芒万丈神明面貌在人美梦中出现,因此被民间百姓们称为“如意神君”。
此人身上各种传言不胜枚举,只消听见名号,舒令嘉都仿佛能感一股令人窒息般血腥扑面而来。
问道:“我母亲沉睡与纵无心有关系?”
景非桐道:“当年纵无心祸乱人间,经过好一番恶战,才被各族联合起来封印,但被封时候释放出了七大劫,让在场人或或少都沾染上了一些。”
“目前所知道,是佛澄心禅师和凰族青盏仙君遭遇死劫,百年之前已经殒身殉道,令慈明绮族长遭遇情劫,失踪年,将你带回之后便陷入了昏睡,至今未醒。”
听这里,舒令嘉忽然明白了景非桐为什么要提起这件事。
——当初段浩延私下与魔勾结,触犯门规,这才被心宗处通缉,如今看来,这魔指恐怕就是纵无心。
如果当真是这样,那段浩延可以是胆大妄为了极点,连这样人都敢去招惹来往,也怪不得心宗震怒了。
景非桐看着舒令嘉,又道:“当时参与人还有荒二老,嗔门门主吴儒,佛门清泓法师,宗掌门何子濯等,不过目前为止,们尚未应劫,但日后会遇上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此事年代久远,涉及纵无心,众人又通常都讳莫如深,舒令嘉不知道何子濯竟然也参与了这件事,闻言一惊。
知道自当时脸色肯定微微地变了,若不是易容,只怕更加明显。
微垂眸掩饰了一下:“原来如此。”
“封印之地跟青丘距离很近,当年双方激战时,芜城曾被纵无心占领过一段时间,其族前来救援,所以才有了如今这样局面。”
舒令嘉道:“所以我们要追那个人来这里,不定也是与纵无心有什么牵连了?”
景非桐笑了笑:“那……就要查一查才知道了。”
舒令嘉哈哈一笑,意味深长地看了景非桐一眼:“景殿主,您可真是热心。半路随便遇上这么件意外,都得跟着关切一番,看来碧落宫宫务也不怎么繁忙么。”
景非桐浅笑道:“明少主不也是一样?虽然之前并不清楚明绮族长是因何而沉睡,你见可疑人,还是主动追了上去,热心肠啊。”
故意很有深意地停顿了一下,伸筷子去挟碟子中一块绿豆糕:“斩妖除魔,匡扶正道,正是我辈责任。纵无心至邪至恶,我既然见了,又如何能任由明少主犯险而置之不呢?”
舒令嘉道:“犯险?呵,这算什么险?景殿主这话,有点瞧不起人了。”
筷子也恰好伸了出去,同样在景非桐要夹那块绿豆糕边缘一点,略扬了下颌,看着景非桐。
景非桐动作顿住,道:“明少主,凡事讲究先来后,你换一块吧。”
舒令嘉道:“嗯?先来后。不是应该……能者得之吗?”
着,左手在桌面上一拍,这下劲道用极巧,满桌食物中,只有那块豆糕弹了起来,飞上半空中。
舒令嘉同时筷子一斜,点向景非桐手掌边缘后溪穴。
景非桐道:“唉,不过为了口吃,这可就伤和了。”
话时舒缓带笑语都没变,手中招式却快如闪电,翻腕一架,攻守兼备,避开舒令嘉点穴同时,用自筷子夹住了筷子。
舒令嘉将两根筷子一撑,挣开景非桐,顺势抬手朝着半空中即将落下绿豆糕夹去,冷笑道:“你我之间,有和可言吗?”
眼看即将成功,这时,景非桐屈指一弹,将一滴酒水如暗器般冲着舒令嘉手腕弹去。
这一招,跟之前舒令嘉在河面上掉斗笠招式有异曲同工之妙,此时正好还了回来。
可见这伙看着温润如玉,则小肚鸡肠!
舒令嘉侧手一闪,仅仅差了毫厘,景非桐立刻趁势将那块绿豆糕接住。
虽然赢了,但也忍不住由衷赞叹了一句:“好俊功夫。”
景非桐道:“只是不像狐族少主能使出来。”
舒令嘉眼见输了,索性筷子往桌面上一拍,挑眉道:“点心会变石头,死人都能复生,这世上怪事了。怎么,我功夫好一点,碍了你眼?”
景非桐正要将那块绿豆糕送入口中,忽觉不对。
将筷子移开,低头看去,发现软糯点心已经被化石术变成了一块石头。
景非桐:“……”
舒令嘉这才拿起方才晾在一边酒杯,仰头干了,笑吟吟地:“费心抢,怎么不吃啊?”
可以看出来,是真心意地恨不得景非桐崩掉大牙。
这不过是个小戏,但景非桐身份特殊,生来旁人对态度便不是畏惧就是恭敬,还未被这样恶作剧一般地戏耍过,一时甚至不知道应该还击还是恼怒。
但抬头看着舒令嘉冲自笑,脸庞微微扬着,如玉石雕就,笑容在阳光中晶莹发亮,看起来那样肆意而痛快,无法无天,坦坦荡荡。
景非桐忽然升起一个念头。
觉得舒令嘉平时也一定很招身边人喜欢。
因为在这个人身上,有种大数人已经失去,但又十分向往纯粹和热烈。
景非桐瞧瞧舒令嘉,又瞧瞧自筷子,索性将那块石头往桌子上一扔,也不由大笑道:“好吧,好吧,是你赢了。”
闭目摇了摇头,:“我承认,段浩延确没死,交心宗尸体并不是。”
们两个都是聪明人,若非景非桐方才已经看了那幅认尸画像,后面不会试探舒令嘉是否了解狐族往事,更评点身手。
而舒令嘉那句“点心会变石头,死人能够复生”,更是几乎点破了两人之间装模作样那层窗户纸。
事此处,彼此之间伪装都已经在对方眼中掉差不了。
舒令嘉也没想景非桐被整了一下,居然还笑挺开心,原本板着脸,此刻倒觉得自小无聊起来,也忍不住笑了。
舒令嘉回手在自眉心一抹,恢复了本来样貌。
景非桐本就是玲珑心思,几次跟舒令嘉切磋交谈下来,已经对对方招式路数和性情1为人都有所了解。
此刻看见果然是舒令嘉,都已经不甚惊讶了,倒是因为这张骤然显露出来绝世容颜而稍稍晃了下神。
景非桐道:“舒师弟,又见面了。近来你我真是有缘。”
舒令嘉心道那你是不知道之前那只狐狸也是我,不然,哼,更有缘。
挑了挑唇,道:“不过帮朋友个忙,所以暂时乔装罢了。只是没想还能看见段浩延活蹦乱跳地冒出来,可是我给吓坏了。”
舒令嘉随手将威猛化出来,放在桌上:“师兄也知道这剑来历。段浩延毕竟是我剑灵生父,我当人主人,也不好不跟上来看个究竟。”
看舒令嘉佩剑,景非桐猛地想起来之前下属同过,“杂念丛生剑”另一半剑谱很有可能就藏在这柄剑中,找这东已经找了许久。
景非桐移开目光,道:“一开始,我也以为段浩延确已死,但当初跟纵无心有所来往,也学过不少魔功,身上亦有可能藏有对方曾经留下东,我便令人暂时将尸体存放了几天,不料倒是自‘复活’逃跑了。”
舒令嘉道:“是吗?以碧落宫守卫之森严,段浩延竟然有那个本事逃出师兄手掌心?”
“段浩延当时不是假死,确心脏碎裂,息已绝,复生办法应该是生前修炼了某种保命邪术,撑不了太久,所以只要还想活,就必然会寻找能够维持这种邪术方法。”
景非桐笑了笑:“所以我想看看算去往何处。芜城当初曾被纵无心占领过,段浩延又跑了这里,你巧不巧?”
舒令嘉听在,稍稍思索,便点了点头。
而正在此时,旁边忽然有个盘子照着这边就飞了过来,眼看就要砸在舒令嘉身上。
旁边不少食客看这一幕,都忍不住惊呼起来。
舒令嘉看也不看地抬起手,一根手指顶着盘子滴溜溜转了一圈,化消来劲,然后反手甩了回去。
那盘子便又平平稳稳原路飞回,落在邻座桌面上,整个过程连一滴菜汤都没有洒出来。
周围客人哄然叫好,还有人见接盘子竟是位如此俊俏子,起哄似拍起了巴掌。
舒令嘉眼皮都没抬一下,垂眸喝了口酒,向邻座看了一眼。
发现那里坐着,竟就是自之前在认尸画像之前看见粉衣女子。
景非桐也瞧见了她搁在桌边佩剑,问道:“这位是凌霄弟子?”
舒令嘉道:“看剑或许是吧。我没见过,不知道是心宗还是宗。”
们两个分别是心宗和宗门面,凌霄普通弟子们无有不识,平日提起来都是一脸钦佩敬慕,但这姑娘却好像哪个都不认识。
她见差点砸人,离座起身,走舒令嘉面前,似是要给赔不是,但尚未来得及话出口,一名身材肥胖妇人已经一将她拽了回去,斥道:“死丫头,你跑什么!”
粉衣女子扯了一下自手臂,没扯回来,不耐烦地道:“你底想怎么样?都砸人了!还嫌丢人丢不够吗?”
她这话一,那妇人立时便恼了,拍着桌子叱骂道:“怎么话呢?我是你娘!生你养你,如今你翅膀硬了,还敢顶嘴了?我且问你,你底做了什么?你弟弟如今病都下不来床了,你倒是活蹦乱跳!没心肝东,哪来脸还在这里吃吃喝喝!”
粉衣女子一开始还忍听着,见她个没完,终究也是忍无可忍,抬手将那妇人推了个� �头:“你别拽着我不放!”
她毕竟是修行之人,力远胜寻常百姓,那妇人大概没想女儿竟会动手,一跤摔倒,整个人都懵了。
她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嚎起来:“没天了,当闺女敢亲娘,你这条命都是我给,如今有不回,还动起手来了,快让这周围乡亲百姓评评!真是没良心贱蹄子!”
小大,这些谩骂指责也不知道听了少,之前这妇人叱骂时候,粉衣女子虽然不耐烦,倒也不怎么生,直听见她“你这条命都是我给”,方才眼圈一红。
她非但不去扶起那妇人,反倒退后两步,冷冷地道:“你给我命我早已还你儿子了,眼下还想再骗我回去再被你吸血?如果你觉得小吃苦受累,挨挨骂就是你对我好,那我也告诉你,没人是傻子。”
“你以为你哭哭闹闹我会在意吗?你算个什么东,就算你死了,我都不可能再回那个!”
她完之后,朝着那妇人裙角啐了一口,拿起剑来,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那名妇人是一哭二闹三上吊老手了,未想过女儿如今竟会不吃她这一套,坐在地上愣了片刻,也顾不得装了,连忙在周围客人鄙夷目光下爬起身来,就要追出去。
跑堂伙计见状,连忙过来拽住她:“等一下,这位夫人,你方才砸了两个茶杯,好歹赔了钱再走。”
那妇人没想闹事不成,居然还得自掏腰包赔偿损失,简直懊恼心头滴血,跟那伙计吵嚷起来,直酒楼护院出来了,这才只得不情不愿地掏了钱。
景非桐和舒令嘉在平日都不是好热闹人,此刻却破天荒地一起看完了这场闹剧。
舒令嘉目送着那妇人哭骂着离开,转头见景非桐若有所思,便屈指在桌上敲了一下。
景非桐转头看,舒令嘉问道:“景师兄有何高见啊?”
景非桐失笑,摇了摇头,答了话:“我看她身上阴很。”
舒令嘉道:“你听她方才话,什么‘命已经还给你儿子了’,‘不会再回去被你吸血’,得好像已经死过一回似。”
们两个人查就是段浩延假死一事,自然对此很是关注,更何况这女子又是凌霄弟子,身上居然会出现这种情况,就更令人惊讶了。
景非桐道:“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地府当中有个地方,名叫还阳司。”
舒令嘉道:“哦?”
景非桐道:“如果阴差勾魂时候出了岔子,不小心将阳寿未尽人给勾走了,就要还阳司将那人魂魄塞回躯壳之中。那地方阴冷如极寒之地,只能见用白色骨蜡燃起绿光,人尸身放进去,可以……”
这里,声音忽然停了。
同时,舒令嘉也比了个“停下”手势,道:“先等一下,我提个建议,事情就好好地,不要故意周围弄得这么冷,也不要在我背后吹阴风。”
景非桐疑道:“不是你干?”
两人对视一眼,然后在们对视中,整个酒楼陷入了一片漆黑。
那个瞬间感受非常微妙,舒令嘉觉得自好像置身于一片柔和水中,周围是不断浮动水波,轻柔而缓慢地涌过来,将淹没。
那种极致寒冷,使全身上下都产生了触冰般战栗,而周围感觉不半点人和声音。
舒令嘉一只手臂还搭在桌子上,此时手下意识地向前伸了伸,然后便触了另外一个温热指尖。
舒令嘉动作微顿,在意识对方是景非桐同时,听系统了句【运值:+2】。
也不知道这有什么可加,虽然数额不,舒令嘉还是有种意外捡了钱感觉。
随即,四下又微微亮了起来,两人同时收回手,结束了这一次无心触碰。
舒令嘉将目光向着周围一扫,发现整座酒楼大堂都已经完全变了样子。
在大堂正前方摆放着一个一人高神龛,以红纱和以大簇大簇白花装点,周围站着不少面带微笑纸人,团团拱卫。
里面神像若隐若现,看不清供奉是哪路神仙,倒是那纱上红色看起来十分沉暗,如同刚刚干涸血色一般。
下面则是一排排长条状桌椅,横竖都是九列,摆放整整齐齐,每桌上都放着一只骨蜡,正幽幽燃烧出绿色火苗,将桌边食客脸也映出一片惨绿颜色。
舒令嘉和景非桐就坐在最正中位置。
舒令嘉玩味地摸了摸自下巴,凑近景非桐,低声问道:“师兄,这就是——还阳司?”
景非桐这辈子头回发现自居然还有乌鸦嘴潜质,一时无言以对,只能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