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坦诚

三月的盛樱铺满了一地, 犹如粉色的海洋，盛载着正要扬帆的梦想。

“进藤君。”新初段证书颁发仪式结束之后, 大久保沙罗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在棋院门外守株待兔, 一个小时候，她也终于等到了自己想要找的人。

“呃，沙、沙罗桑。”进藤光愕然，毕竟新初段联赛结束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这个女孩了。本来他已经差点要忘记这件事了，偏偏女孩却在这个时候突然找上了她。

“去下一局好吗？”出乎进藤光的意料，女孩并没有直接提及佐为的事情，而只是一脸认真地邀请他下棋。透过她的眼神, 他知道她邀请的是进藤光, 而不是藤原佐为。

迟疑了一下，进藤光点头答应，虽然直觉告诉他直接遁走会比较安全，但他没有办法拒绝任何一场对弈邀请, 因为他迫切地想要下更多的棋。

“还是猜先吧！”虽然对方只是院生, 而自己却是新鲜出炉的职业棋士，但既然进藤是亮君所认定的对手，让先的话似乎是不太尊重了。

进藤光猜中，执黑先行。

“请多多指教。”虽然对女孩的意图百思不得其解，但进藤光也没有过多的犹豫，直接便是落子。有什么事情下完再说吧，如果她的实力和塔矢亮不相上下, 他就更不能松懈，说不定女孩会将今天的这局棋摆给塔矢亮看。一想到这里，进藤光就变得更加热血沸腾了。

绝对不能让塔矢亮继续小看他！

黑子的开局非常稳健，但首先打开局面的却是女孩所执的白子。

似乎是被白子一开始就展露出的强势吓了一跳，黑子的步调稍稍放缓，而白子当然不可能停下来等他，所以等进藤光反应过来的时候，白子已经率先抢占了下面的两个大场。

无论是气势还是局面，黑子已然落入下风。

进藤光咬牙，不过是刚刚开始而已，白子休想一直压制着他！黑子落下，是绝佳的手筋腾挪，极大地挽回了落后的局势。

没想到黑子竟然有如此妙手，女孩也愣住了几秒，低头思考了一下，落下的白子依然是有力的进攻，势要先破除黑子的潜力，以绝后患。

黑子抵抗，不愿与白子在对自己不利的地方上作过多的纠缠，转身在上边构筑起厚势。进藤光很明白：如果硬碰的话，他绝对不及女孩的那股狠劲，黑子只会白白被绞杀。

然而进藤光万万没有想到，对方竟然撞墙而入，直接进攻上边的黑子，如此过火的着法自然是惹火了他，理智全线崩溃，黑子也开始不计后果地与白子展开激战。

女孩勾起唇角，指尖落下，白子异常刁钻地掐住了黑子棋形的弱点，让对方难受至极。

面对咄咄逼人的白子，发起狠来的进藤光也同样不省油灯，直接打出一个万年劫对白子还以颜色。

于一侧观战的藤原佐为则暗自好笑，也很少看到小光会有这样凶狠的一面，看来女孩的棋的确很容易影响到别人，不过让小光接触一下这样的棋也不算一件坏事。

毕竟时代也已经变得不一样了，见识过更多力战派所下的棋局，藤原佐为发现自己的棋风也在渐渐发生了改变，而且棋盘之上的力拼的确更有意思，只是在这个时代，他还没找到可以让他力拼到底的对手。

大久保沙罗也没有料到对方竟然难缠至此，白子先手破掉黑空，祭出必杀的一手。

黑子强活，打出引征形成了棋形的转换，白子的如意算盘随即被打飞。

眼见计划再次被破，女孩也不恼，回想起半年前在围棋大会所看到的，再将眼前的黑子作比较，内心的惊讶与激动可想而知：半年前面前的人还是区区的新手，如今却已经可以下到这种程度了，真不愧是亮君所认定的对手。

棋局的进展似乎在一开始就超出了大久保沙罗的意料，但她自觉自己依然可以将胜利牢牢把握在手里。不过如果半年前她不是重拾围棋而是与他同时起步的话，落后的人恐怕就是自己了。

看着蠢蠢欲动的黑子，女孩扬起指尖，白子重重地落下，再次杀入黑子阵型。让我见识一下你的最大能耐吧，进藤君。

被挑起战意的进藤光也自然没有认输的道理，黑子大飞，进攻的味道也非常浓厚，大有不惜战死也要与白子一战到底的味道。

互不相让的两人在棋盘之上斗得难分难解，直至白子以微弱的优势将棋局带进收官阶段，女孩的官子造诣很明显是更胜一筹，本来还有些许含糊的胜负马上就变得明确起来了，最终白子赢6目半。

如此大比数的差距让进藤光颓然地低下了头，听说塔矢亮曾经赢了她，而自己却做不到。

“小光你已经下得很好了，你的官子比不上她是因为实战经验还不够而已。”藤原佐为安慰地说，他也没有想到现在的小光已经可以和这个女孩下到这种地步了，虽然他也清楚女孩并没有尽全力，但是也足以让他知道这段时间以来小光的成长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快。

“我们复盘吧，说起来进藤君的棋里面有那个人的影子呢。”大久保沙罗仿似漫不经心的话让进藤光马上坐直了身子，他就知道对方的目的是佐为而不是自己。

“黑子的这一手挡和那个时候很相似。”指着棋盘上的某一点，她承认她的棋带着试探的成分，进一步确定进藤光不是那一位的同时，她没想到自己会得到这样意外的收获——

只给了进藤光半年的时间他就可以得到这样的实力，那么如果在这个基础上再给他两年呢？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她也明白这男孩的天分在她之上，也在塔矢亮甚至高永夏那家伙之上。搞不好两年之后进藤光就会超越他们所有人也说不定，毕竟——

“真羡慕进藤君可以拥有这样的一位老师。”过人的天分再加上棋神般强大的神秘老师，如果这样也能长成庸才的话就太对不起观众了。

不过他们这一辈中能有这样一个进藤光也很有意思不是吗？如果他就是棋神所选中的众望所归，那让她逆天去打败他那又何妨？

神之一手，每一个坐在棋盘两端的人都有追逐的资格不是吗？

“诶，我不是……”进藤光急急地反驳，到底要如何骗得过面前这个精明的女孩呢？

佐为，快想想办法吧！

“其实说起来，我小时候也有一个其他人看不见的朋友，所以……呵呵。”女孩不经意说出的话让进藤光和藤原佐为皆是一惊，这下子进藤光的大脑瞬即短路，更别说去寻找任何的借口忽悠面前的女孩了。

“进藤君就当我在自言自语吧，”知道自己猜测的方向没有错，女孩忽然狡黠一笑：“但是进藤君要保守秘密喔，除了你之外我没有和任何人说起呐。”

“所以，作为交换，我也不会问进藤君什么，更不会和任何人说起，那么进藤君现在可以告诉我：那位老师愿意和我再下一局棋吗？”奸计得逞的女孩尽量让自己的笑容显得纯良一点。

进藤光眼角抽搐，这岂不是强买强卖么？不过原来她也……

“那你的那个朋友呢，现在怎样了？”进藤光好奇地问，但问出口的瞬间他明显感受到空气之中产生了细微的变化，仿佛是突然聚集了大量水分的乌云，沉重而压抑。

“她——不见了。”女孩低下头，无人能够觑见她此刻的表情。本来她就没有打算要告知他到这种程度，但为什么对方要问呢？

不见了……进藤光与藤原佐为对视，同时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怕。

佐为（我）也会消失吗？

宛如平静的湖水被投进一块不大不小石头，两人的心中竟渐渐泛起了不安的涟漪。

努力甩掉缠绕在心头的那抹慌张，进藤光扭头转移焦点：“佐为，你想要和她下棋吗？”佐为他怎么可能会消失呢？拜托别自己吓自己了！

“让我和她下吧，小光。”压下那种突如其来的昏眩感觉，藤原佐为右手轻轻举起，手中的折扇直指棋盘。他无法得知他将来的命运会怎样，他只知道他的存在就是为了下棋。

唯有下棋而已。

取过棋盒，女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放松紧握着的拳头，才低头行礼：“请多多指教。”坚持拒绝了让子而选择猜先是因为她觉得没有必要，难道说对方让她9子自己就能赢了吗？这样即使真的赢了也没有意义，所以她宁可一目让子也不要。

黑子以古老的秀策小尖开局让女孩愣了一下。说起来她曾经摆过很多本因坊秀策的棋谱，她这才猛然发现这一位的棋风似乎是带着点秀策的味道。秀策早在百年前便扬言，无论将来的围棋发生了怎样的变化，只要依然是19路的棋盘，这秀策小尖就永远不是坏手。

执黑不败的神话吗？感受着自对面所散发出来的气势，不知道为什么，大久保沙罗竟然想到了这个。

强忍住全身的颤抖，女孩勾起嘴角扯出一抹兴奋的笑容，素手微抬，扬起指尖便将一颗白子全力砰落在棋盘之上，其实真的没有什么好害怕的，终有一日自己也能……

“呃……”女孩不经意的抬头，本来瞥向进藤光的视线却越过了他，落在了刚刚进门正向着他们缓缓走来的那个身上。

他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