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红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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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威颇有些懒洋洋的缩在马背上,狐裘外套罩着他高大的身躯,紫貂皮的帽子护住耳朵,便是在呵一口下就往下掉冰渣子的岚国极北之地,他这身装备也足以抵御朔风的寒意。但到了相对温暖的苏国,他反倒觉得冷起来。

“空气太潮,反倒让人觉得寒冷了。”他慢慢的想,这苏国的山河锦绣,惟有在春暖花开的季节才让人觉得妩媚,此刻却是冬季,空中下着头屑般的小雪,这雪落在地上积不起来,原野间到处是黑一块灰一块的斑痕,比起冰河万里银妆无涯的北国,这点雪根本算不得雪嘛。

“冬季非用兵之时啊!”身傍的行军参谋谢昆道,“这苏国的气候与我大岚相差甚远,我担忧将士们的身体。”

“我也想过,此时作战,确有诸多不便。”伍威舒展了一下身躯,停了会又道:“最好的攻击之时,是秋高气爽时节,但时不我予,若是等上大半年到来年秋时,这苏国早成了李均口中之食。况且冬季疾疫不易发生,若是换了天气较暖的时节来,数十万大军难保不会有疾疫。此刻李均所得苏国地界,人心尚不稳,我国以苏国君王大义之名,还可得到百姓支持。想来想去,都非得此刻用兵不可。”

谢昆连连点头,过了会儿道:“大元帅所言甚是,但愿那苏国君臣不要过于无能,千万要坚持到我军到达。”

“恐怕不易。”伍威微微一笑,“陆翔之后,苏国名将凋零,惟有一个董成尚可一战,但却兵少力微,降了李均。李均在不足十年之中,以区区千余残兵败将,席卷数国之地,跨州连郡。占地夺城,如今已有将士二十余万,东征倭虏,西退陈军,北和戎人,兼吞苏南,与其吞并天下之志相称,他也有不俗之才器。苏国君臣但知有己不知有人,若非百姓支撑,早被我岚国灭了,要想挡住李均,只怕难呵,我只希望前锋骑兵能抢先进占卢家堡,给这苏国君臣留下一条退路。”

“大元帅如此盛赞李均,未免长他人志气。”大将高万金不以为然,“便是李均之师陆翔,在大元帅妙策之下也陨身丧命,区区李均,无须大元帅出马,末将便能将他擒来。”

“哦?”伍威看了看他,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你与伍鹏一样,过于小瞧李均了。”

见被主帅取笑,高万金仍不服气,道:“大元帅,伍鹏败亡,是因为不知李均诡计多端,如今我已有了防备,李均能奈我何?”

伍威摇了摇头,半晌不语,这些年来,他在岚国过着醇酒美人的生活,却不曾忘怀天下大势。岚国地广人稀,到了今日雄据北神洲,已近极限,因此他早年也曾想南下吞灭洪苏两国,但到后来却发觉这两国虽弱,联合起来仍足以与岚国一战,苏国的陆翔更是他前进中的大敌,好容易除去陆翔,岚国国内的牵连又让他无法放开手脚,因此只能将万丈雄心收起,慢慢挑拨分化洪国与苏国,但这醇酒美人做能消磨壮志,三五年太平岁月一过,武艺虽不曾放下,却也无心征伐了。

更重要的是,伍威清楚地看到,岚国国内也是危机重重,多年征战带来了广阔的土地与无尽财富,金矿的开采让岚国货币成了全神洲都通行的宝货,也带来了复杂的矛盾与仇恨,而且这些财富都掌握在宗室贵戚手中,贫者无立锥之地,饥者无隔日之粮,岚国在吞灭苏国与洪国的同时,也势必将迎来自己的灭亡。他虽然清楚看到这一点,也曾努力想从政事上改变这局面,但无论何种措施,效果都不甚理想。到得后来,他也放弃了,只希望以一己之力,将国家维持一时算一时。

“报大元帅!”

一骑信使自雪水中奔行过来,在老远便跪下,大声禀报道:“前锋吕建忠将军有紧急军情禀报!”

“快呈上来!”伍威身上的疏懒神色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坐直了身子,目光炯然如炬,那快使呈上一封书信,伍威拆开火漆看了两眼,嘿然一笑,又递给了谢昆:“你看,我说得不错吧。”

看了那军情,谢昆双眼瞪得老大,道:“竟然如此不堪一击!李均竟然用水师断了卢家堡的归路!苏国君臣竟然如此无能!”

“不是他们无能,实是李均这挟击之策他们无法招架。”伍威叹息了声,“他自己与董成形成挟击之势,利用苏国君臣贪生怕死这一弱点,将他们自坚固难破的柳州城中逼出,既保住了柳州城的百姓不受大的兵灾,又迫使敌人自弃坚城。而他真正的杀着,还是那水师的运用……我一直以为李均东征倭虏有言过其实之处,如今看来,李均确实有一支极强的水师,我们不得不防其故计重施。来人!”

“在!”

“传我急令,自安东、阳城两郡调兵至云港,让云港小心防备,莫让李均水师偷袭了。”

信使飞奔而去之后,谢昆捋了捋须,笑道:“幸好我大岚国冬日仍可通航的港口不多,否则倒真不知该如何防备李均的水师了。看来我大岚也得建成一支无敌于天下的水师才是。”

“日后再说吧,如今李均也应得到我军南下的消息,李均啊李均……”伍威说到后来,禁不住喃喃自语,将李均的名字重复了两遍。大将高万金满脸尽是不服之色,道:“大元帅太将李均放在心上了,我料他必不是大元帅对手!”

看到盲目信任自己的部将,伍威苦笑了,这些部将或者已经忘记,但伍威却清楚记得,当年在雪原之战中,自己曾将李均困在土城之中,却给他一夜间筑成冰城所阻。那个时候,他便拿李均没有办法,心中隐隐意识到,一个足堪与陆翔相提并论,甚至超过陆翔饿名将即将诞生了……

“军中有人谋乱?”李均霍然站起,虽然他越是大事越镇定,但这个时候魏展带来这个消息,仍让他吃惊不小。

“正是。”魏展目光炯炯,瞪着李均,“军中将士都以为有功者不赏,无罪者受诛,如此行事极为不公,故此都有谋乱之心。”

听了他这样说,李均神情一松,又坐回椅中,道:“原来又是这事,我答应你们,不寻钟彪晦气就是。”

魏展摇了摇头,道:“统领,你首举大义起兵之时,大多兄弟只为随你有条活路,到了余州之后你以狂澜城之誓给了将士百姓一个目标,但这些年来投入我军者日众,他们中除去为了你那目标而战,还有个目标是为了在你帐下谋得富贵。如今柳宁城已落入我军之手,苏国君臣尽成俘虏,众将士都望你能身登大宝,他们也可加官进爵封妻荫子,但大胜之后你却有功不赏,只能不令将士寒心?”

李均抬眼看着魏展,苦笑道:“一时三刻,我尚无登基之心。先生之意,是我不但要放过钟彪这个杀父仇敌,还得亲自去赏赐于他吗?”

“不但要亲自赏赐,而且应重重赏赐,以示统令胸襟。若是重赏了钟彪,那么众将士见连统领仇敌有功尚受上赏,心中自安,立功之志便起,如此统领即便暂不称王封侯,也可令将士勇于捐躯。”

轻轻用手拍打了几下剑柄,李均此刻心中好生为难,他也知道魏展言之有理,但一想到放过钟彪已是心有不甘,遑论重赏他?

“请先生传我军令,召集众将士。”良久之后,李均轻喟了声,“我随后便到。”

和平军临时的校场在柳宁城北,这原本是苏国禁军校场,可以容下数万将士操练。

“此次召集全军,是为了奖赏攻克柳宁时有功的将士。”李均运足灵力,扬声道,“倚靠诸位奋勇当先,我军一日间便攻下坚城。有功当赏,有过必罚,还望诸位再接再厉,壮我和平军军威!”

早已准备好的赏赐一一分发给了有功将士,与其他部队不同,和平军颁发奖励往往是当众进行,凤九天以为如此可以让有功者觉得荣耀,未立功者生艳羡之心。当各部将领将本部的奖赏一一颁发给本部立功战士时,军中不时传来“万岁”的呼声与雷鸣般的掌声。

当战士的赏赐颁发完后,众军又肃静起来。李均道:“攻城之时,清桂都督董成麾下前锋钟彪立下首功,当受上赏。故此,赏钟彪金十万绢六百匹,拔钟彪为万夫长!”

众军早已知道这个消息,也知道钟彪是李均仇人,听得他依言赏赐,禁不住议论起来,紧接着李均又道:“除此之外,因钟彪身先士卒,第一个登城,再赐钟彪‘破城侯’之号!”

听得这个消息,全军先是一静,紧接着暴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起来,李均赠钟彪破城侯之号,不仅意味着李均不**旧仇赏罚分明,更意味着李均将自立为王,和平军众将士将成为开国元勋!

魏展也没有料到李均会有如此安排,见了将士们欢声雷动,他微微一笑,反倒是钟彪本人,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竟是和平军中众将中第一个封侯者,脸上露出惊喜不定的神色,待身旁将士纷纷向他道喜之时,他才想到自己该谢礼。因此快步自阵列中出来,扑通跪在李均面前,叩首道:“臣深感大王不**旧怨之恩,愿为大王效死力!”

李均皱眉避开钟彪之一拜,淡淡道:“你且起来,我不是什么大王,你也不是什么臣子,和平军中非故去将士,不得行跪拜叩首之礼,你难道不知吗?”

钟彪心中已经被喜悦所充满,因此根本不将李均的淡漠放在心上,他也知道李均肯饶过自己已是侥天之幸,又起身行了一个军礼之后退了下去。

“另有一好消息告之全军。”李均见众将士渐渐安静下来,便道:“水师都督屠龙子云已在卢家堡生擒昏君李构与奸相吴恕,不日便将解押来这柳宁!”

比起方才的消息,在和平军心中这个消息倒是理所当然的。虽然他们并不知道屠龙子云的水师早被李均调来断苏国君臣的退路,但都以为苏国君臣束手就擒只是时间问题,因此他们的欢呼声较之方才就小了些。

屠龙子云懒洋洋伸展了一下身躯,双眼中闪烁着狡猾的光芒:“任先生,你回了狂澜城可千万别乱说。”

“嘿嘿,我自然不会乱说,最多是实话实说罢了。”任迁抿着嘴唇,将目光投向远处旷野。卢家堡原本是姓卢的聚居的小村落,自苏国都城迁到柳州之后才逐渐发展起来,成为柳州北方的一座重镇,所占地域也扩大到海边,并建成了海港。起附近大多是坡度不大的丘陵,没有什么险隘,除了城池可以利用外,易攻而难守。物产也算不得丰富,只有城西丘陵中出产磁石。隆冬时节,万物凋零,原野之上本已是灰败之色,再加上星星点点的冬雨,让眼前景色越显苍凉。

“任先生,任大哥,你可千万别说!”屠龙子云脸上浮起苦色,“要不我回狂澜城后请你去海天楼大吃一顿,这总成了吧?”

“哼哼,我还不知道你,和你一起去大吃,最后吃得多的定然是你,而掏腰包的定然是我。”任迁哼了声,独目瞥了屠龙子云一眼,自从与屠龙子云一同去征讨倭贼之后,二人间便结成深厚情谊。

“这样说那便算了,反正我也没有用强,那女子和我是两相情愿。”屠龙子云扭动了下胳膊,在和平军诸将中,他最不检点,常与些风流女子往来。

任迁没有理他,只是看着城外的地貌,盘算着若是来敌攻城当如何防守,过了半晌,他才道:“旁人倒不会管你闲事,只怕小恬知道了你没好日子过。”

屠龙子云生性风流,而吕恬却对他青睐有加。偏偏屠龙子云虽然对她心存怜爱,却只有兄妹之情,二人之间情怨纠缠远非一日,倒不是外人能解决的。屠龙子云天不怕低不怕,就怕吕恬眼泪汪汪埋怨他,因此在狂澜城中倒还收敛,但如今统兵在外,却落得他放纵。好在李均知他决不会因此误事,也不过于拘束他,换了旁人早就军法从事了。

因此,听到任迁提到吕恬,屠龙子云的脸立刻苦了起来,道:“任大哥,算我怕了你,小恬那你可千万别说,否则我没好日子过了。”

“你也是的,既是怕小恬伤心,就不要在外面寻花惹草,早日里和小恬将喜事办了,岂不天下太平?”任迁瞪了他一眼,吕恬乖巧可爱身世堪怜,除了与墨蓉交好,也很得和平军将官的欢喜,因此大伙都想替他了了这个心事。

屠龙子云脸色微震,他何尝不知吕恬心意,但想起自己放浪生涯,自觉不应辱了吕恬这纯雅少女。虽然如今吕恬也已二十,但在屠龙子云心中,她仍旧是那个自己从海船上带来的十三四岁的少女。

“不谈这个了。”他偏开话题,双眉一挑,“我觉得隐隐有些不安,那日里岚国的先锋究竟去了何处?”

任迁也微微动容,以岚**势,自然不会畏惧了他们,不乘锐气攻城,证明来将谨慎,而得到的军情敌将是伍威心腹爱将夷人吕建忠,传闻此人智勇双全,看来名符其实啊。

“幸好我们早到了一步,否则这昏君就真得被他们接应走了。”任迁挠了挠头,脸上现出轻松的神色来:“是夷人啊,任他吕建忠如何谨慎,我也有计让他吃个大亏,先重挫伍威的锐气再说!”

“鬼天气,手脚都生冻疮了。”吕建忠咒骂了一句,正这时,身旁的士兵欢呼道:“野猪,是野猪!”

吕建忠弯弓搭箭,身为夷人,箭术自是不在话下,那雁羽箭破空呼啸而出,贯入正在逃走的野猪颈脖处,野猪带着箭向前奔行了段时间,便倒在地上抽搐了。

“将军箭术,冠绝天下!”周围的将士赞道。吕建忠脸上也浮出自得之色,但心中却冷冷哼了声,若不是自己这身官职,若不是大元帅伍威的宠爱,这些常人怎么会瞧得起自己一个夷人?更何况,在常人中箭术高超,放到夷人中可就算不得什么。

众人又搜索了会儿,却不曾发现什么猎物。吕建忠有些失望,在这卢家堡之外,他已经驻兵数日了,每日里就是走马射猎,却没有射到虎之类的猛兽。

“启禀将军,卢家堡里敌军出动了!”他正失望际,探马匆匆赶来报道。

“果然出来了!”吕建忠精神大振,游猎了数日,终于将卢家堡的敌军诱出,自己领的是三万骑兵,利于野战不利于攻城,因此才外示松弛。

“哼哼,这只猛兽倒真不太好猎。”他心中暗想,嘴中却下令道:“传令诸将,依计行事,切记不得莽撞!”

将士们手中擎起的枪矛象森林一般严整,矛尖上的冷光在这下着冻雨的时节,让人自骨子里生出寒意。这支沉默的部队快速前行,大多没有战马,队伍中飘扬的蓝底紫色龙旗,证明这应是和平军的水师。

吕建忠用颇为赞赏的目光看着这支队伍,心中也隐约生起一丝不忍,这支水军中大多都是夷人,他们离开海水来到这陆地之上,仍就是一支不容小瞧的力量。

“摇旗!”他沉声喝道。这些日来他一直在卢家堡附近游猎,摆出一副防备松弛的样子,就是要将在坚城中防守的和平军诱出,如今目的达到,等待多时的骑兵应派上用场了。

“杀啊!”

埋伏在丘陵之中的岚国骑兵吼叫着,象山洪一般顺着丘陵间的谷地冲了过来。灰褐色的衣甲如同蝗虫般遮住了大地,丘陵也在他们滚雷般的马蹄下颤抖呻吟,而他们杀意所指,正在行进中的和平军阵脚也禁不住乱了起来。

“列阵,列阵!”将领们声嘶力竭地怒吼,将和平军从惊慌中勉强拉了过来。这群善于水战的战士,面对敌方骑兵疾疾如风的冲击,他们在外围架起长枪,弓箭手以最快的速度将弓箭射出,希望能以此挫挫敌军的攻势。但他们的抵抗只在由岚国骑兵组成的巨浪中溅起几滴水花,却无法真正阻挡住对方的步伐。战马咆哮着将和平军将士撞倒在地上,让他们不得不在密集的马蹄之下翻滚求生。

几乎在两军接触的一瞬间,和平军勉强布起的阵势便已被冲破,岚国骑兵以极快的速度将和平军分割开来。幸好和平军平时训练之时,就常以赤龙阵进行小团队训练的,因此各部虽然被分割,将士们也开始各自为战,使岚国骑兵依旧受到强烈反击。

但是,当高处里明黄旗帜再次摇动时,在各处丘陵之上,又出现了大批大批的岚国骑兵。这将和平军仅存的勇气也击垮了,和平军中传出鸣金之声。

和平军将士听得这突围的信号,鼓足余勇向来路杀去。两军混战一团,便是夷人箭手也无法施展所长,若不是岚军没有铁甲步兵结阵围堵,以他们之力只怕难以冲出重围。

正当被困的和平军拼命回杀之际,“万岁,万岁!”的呼声忽然在岚国骑兵身后响了起来,站在高处的吕建忠向声音传处看去,两队人马大约各自有五千左右,有如牛角一般自截断和平军退路的岚国骑兵身后冲杀过来。被围的和平军发觉来了援军,士气大振,奋力争先之下,竟然将岚国骑兵拦腰截成数段,失去了距离发动冲击的岚国骑兵面对着周围的长枪与冷箭,纷纷自马上栽了下来。

吕建忠的眼中寒光一闪,他见得一将一手提刀,一手执盾,盾上的飞龙图案虽然隔了数百丈仍显得狰狞可怖。那将也不曾骑马,用盾护住身躯,揉身滚在岚国骑兵之中。吕建忠伸长脖子,看着那将在马腹之下闪转腾挪,密集的马腿与自马上岚国骑兵手中伸出的兵刃对他来说似乎都不存在。他象一团灰影自一匹又一匹马腹下穿过,他所过之处,战马或者被砍断马蹄,或者被开膛破腹,纷纷将身上的骑兵甩下来,倒在地上呻吟嘶鸣。

吕建忠不由握紧手中双枪,那将如此勇悍,当是和平军主将屠龙子云。他紧紧盯着屠龙子云的身形,待屠龙子云冲入战阵之中,眼看就要与被围的和平军会在一起时,吕建忠将双枪举了起来。

“杀啊!”自两侧谷地之中,又有两支岚国骑兵冲了过来,这两支岚国骑兵人和马尽数被重铠所包裹,分来迎击的和平军用长枪刺击,却无法穿透他们身上坚实的铠甲。原本逆转了战局的和平军在这两支生力军的冲击之下,再次陷入苦战之中。

屠龙子云只觉得自己无论如何挥舞屠龙刀,周围的岚国骑兵总也不见少,相反倒是随他杀来的两支接应的和平军在对方新加入的铁甲骑兵迅速而严实的阵形下,被慢慢挤压,逐渐退到一处来。他心知若是对方铁甲骑兵形成合围之势,这群缺乏破解骑兵阵形武器与经验的和平军水师只怕将全军尽墨,因此他也顾不得许多,大声喝道:“休得恋战,全军后退!”

和平军中又传来刺耳的鸣金之声,缠战于一处的和平军竭力想摆脱对方的纠缠,拼命向来路退了回去。

“敌军败了!”吕建忠身旁一将兴奋地道,“将军,下令全军冲击,莫让敌军跑了!”

吕建忠却摇了摇头,和平军确实是在败退,但可以看出这种败退是有组织的,并不是完全丧失战斗力的溃退,此刻紧逼,必然会使和平军回身死斗,便是全部消灭了这支和平军,己方的损失也会惨重。他所需要的,并不仅仅是伏击这队前来偷袭自己的和平军,更重要的是卢家堡这座城。

“击鼓!”吕建忠下令道。各处丘陵之上,雄浑的鼓点响了起来,听得这鼓声,正在追击的岚国骑兵都缓了一缓,让和平军退了回去。

“若陷死地,必得死斗,若是有一线生机,便无死斗之志。”吕建忠心中默默想道。和平军大部分都自混战中逃了出去,当这群败兵发觉敌军迫得并不急切时,原本结成的赤龙阵也散了,大家各自狂奔逃命。

吕建忠一催战马,缓缓向前行了几步,他的眼睛却始终停在败逃的和平军军阵之中。当两军之间又有三百余步的距离之时,吕建忠再次下令:“冲!”

刚刚逃出敌军包围中的和平军尚未缓过一口气,岚国骑兵便又冲了上来。落在后头的和平军还未来得及转身,便被岚国骑兵追上杀死。屠龙子云回头见此,禁不住怒发冲冠,他大吼道:“随我来!”领着身侧数百和平军将士反扑回来。这数百将士都为军中精锐,猝然反击之下,有如利剑般刺入岚军之中。奔逃中的和平军也纷纷回杀,一时间双方又杀成一团。

吕建忠哼了声,自己下令追击仍显早了些,敌军仍有反击之力。他又下令道:“再击鼓!”

屠龙子云领着和平军第二次脱离了战斗,此次他有了警惕,并不急于奔逃,而是亲自带着两千将士殿后,岚军追得紧了边乱箭齐射,将当先的岚军自马上射落下来。岚国骑兵似乎有些畏惧他们,也不敢逼得太急,只是不紧不慢地在后面追赶。若是和平军稍有懈怠,岚国骑兵便来个冲击,斩杀落后的和平军将士。

“不过如此。”吕建忠摇了摇头,这一战胜负已分,敌军两条腿的步兵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甩开四条腿的骑兵,自己只须给他们保持压力,这队和平军败兵便将成为攻入卢家堡中的先锋。从此处到卢家堡不过二十余里,最多两个时辰之后,自己便能踏入卢家堡,打开岚国大军南下的门户了。在这二十余里追袭之中,眼前这不足两万和平军只怕会给杀了一半吧。

“嗯?”追着追着,吕建忠忽觉和平军败退的方向有些不对,并不是向卢家堡北门退去,而是向卢家堡以西退却。吕建忠心中略有些失望,若不能将这伙败军驱至卢家堡为自己冲开城门,自己这计策便算失败了一半,敌军不挑最近之路逃走,却绕向西门,莫非敌军中有人识破了自己的用意?

“传令前军,赶得紧些,将敌军赶入城中去。”吕建忠左手挥枪格开一枝冷箭,右手枪挑了出去,将身前的一个受伤落伍的和平军战士挑起,而他的战马仿佛明白他的心意一般,腾飞而起,向前连着几跃,将那放冷箭的和平军战士踏翻在地。

和平军败兵终于被赶向卢家堡西门,但正在卢家堡城在望之际,异变发生了。

奔逃中的和平军败兵纷纷扔下武器,用最快的速度隐入距西门不足两里的丘陵之中,甚至连屠龙子云似乎也急于奔命,将屠龙刀与伏龙盾扔在了一堆石头之上。

“跟上去,莫让敌军关上城门!”眼看自己的目的就要实现,吕建忠心中兴奋,也冲到了队伍的前头,但是他身下的战马忽然长嘶着打了个趔趄,几乎将他从马身上抛了下来。吕建忠只道马闪了腿,提枪想自马上下来,但一股大力让他几乎连枪也握不住。

“啊?”他惊呼这向左右望了望,却什么也没有看到,他用力握着枪翻身下马,查看马腿之时,发觉那马蹄铁之上不只何时粘上了几块碎石,定是这碎石令马蹄受伤。

吕建忠心中大奇,只觉这里有古怪,他横枪前行了几步,只觉全身沉重,手中枪也越来越沉。哈回身看看周围,其余将士象他一般四处张望,不少人都弃马下来。

“邪门!”吕建忠看着失去兵刃已经跑得只剩下零星影子的和平军,胜利离自己这么近,自己如何能坐视其溜走?

换了匹马又向前追了数百步,战马却有如奔了许久般喘着粗气,无论他如何催促也不肯前行了。吕建忠再次跃下马,只觉身上铠甲似乎比平时重了数倍,举手投足之间异常困难。他心中一动,惊叫道:“不好,磁石!”

此时发觉,已经晚了。这附近盛产磁石,和平军将士都是身着皮甲的水军,弃了铁制兵刃后活动如常,而岚国骑兵身上多少都穿戴着铁甲,有近万人马甚至全身为厚实的铁甲包裹,往常保护他们的铁甲,如今却成了让他们送命的根源。

“杀啊!”四面八方传来了和平军喊杀声,屠龙子云手中握着柄剑又出现在吕建忠视野之中,想来那柄剑应是铜剑,而那些杀回来的和平军将士手中,只怕都是些木棒竹枪之类的武器吧。不知为何,吕建忠心里浮起一丝苦笑,这支岚国的精锐骑兵,以往战无不胜的铁骑,竟然完败在木棒竹枪之下。他奋力解开自己身上的衣甲,转身想逃走,但沉重的身躯却让他步履维艰。

“敌将倒也有些手段,我们虽是有所准备,却不曾想假败变成了真败。”

当战场之中杀声渐歇,和平军开始打扫战场之时,屠龙子云喘着粗气对任迁道。

任迁微微闭上了眼,他对岚**队的战斗力与敌将的指挥能力也很惊诧,听得屠龙子云说那被伏击的经过,本来是假装溃败将敌军诱来的和平军,倒是真的在敌军骑兵冲击之下大败而还。虽然最终还是获胜,但这一路上足足损伤了万余和平军,这不能不说是定下此计者的失误。

当任迁将眼睛睁开时,却发觉天空中零星落下的不再是冻雨,而是雪花了。雪花渐渐覆盖着被血染红了大大地,气温此时降了许多,这些雪竟然没有融化,而是堆积起来。

“今日是雪掩血,明日会不会血染雪?”任迁觉得有些疲惫,全然没有大胜之后的喜悦之情。

“这个柳光,每次都会挑时间啊。”

李均一面摇头,一面将手中的密报递给魏展。

魏展飞快地看了看,脸上也露出苦笑来:“我军靠挟击之势夺取柳宁,靠水师跳跃攻击擒获李构,柳光灭洪国手法与我如出一辙啊。”

“苏国灭国了,洪国也灭国了。”石全看了那密报之后,脸上现出凝重的神色,“下面一个将会是谁?”

“柳光大举向洪国与苏国边境调兵,想来是要乘我军尚与苏国残余争斗之际来分一柄羹。若是有隙可乘,一举将我军吞灭也未必可知。”李均皱着眉头,“北有岚国伍威的三十万大军,西有柳光的二十万精锐,两位以为当如何是好?”

“是否暂且取消原来计策?”三人沉默良久之后,石全缓缓问道:“那计策虽然出人意料,但此刻先稳住眼前才是长久之策吧?”

魏展却不曾做声,李均则回过身去看苏国山川图,石全之言虽是稳妥之策,但想起此前辛苦的准备,李均无法立刻作出决定来。

纪苏在李均身侧,默默看着地图,她心中也不赞成石全之说,若是李均先前的计策成功,戎人将演出自四海汗以来最大胆的一场战事。看了半晌,纪苏忽然道:“柳光老贼想捡便宜,我们何不以其人之道,还置其人之身?”

李均眼前一亮,道:“不错,柳光老贼陈兵苏国边境,我们便陈兵于陈国边境,他夺了苏国西部,无非是些深山老林,若是失了陈国,则根基动摇。这么简单的想法,我们倒没想到,纪苏妹子,看来还是你最聪明,哈哈哈……”

纪苏脸上一红,李均言语中半真半假,倒有大半是开他玩笑,这计策李均三人怎会不曾想到,只不过患得患失之际,让他们不敢说出罢了。

“让凤九天集兵于会昌,让孟远自枫林渡南下,若是柳光老贼胆敢攻来,他们便可放手攻打陈国。”魏展道,“但仅此恐怕尚不够,柳光北征,陈国岂会毫无防备,更何况若是柳光攻入苏国,与岚国伍威合兵攻打我军,我军只怕凶多吉少。”

“嗯……”李均微微颌首,但就此放弃原先的计策,实在是可惜,若是丧失了此次良机,以后再想施展这一计策,只怕难如登天了。

“这样,董成兄,你领五万人西进,若是柳光真的打来,你便死守这汝阳城。”来回踱了几步,李均明白自己必须作出选择,他伸手指着苏国西北距洪国边境尚有数百里的一座城池道,“此城如今尚在苏国余孽手中,董兄尽快将之夺取,至于汝阳以西的苏国领土,柳光要占暂且就让他占去,日后腾出手来再夺回不迟!”

“可是如此,岚国的三十万大军又当如何?”石全与魏展同时问道,此刻李均手中能迅速调动的,不过似乎五万和平军五万清桂军与尚在卢家堡坚守的五万水师,这几日李均不立即发兵北上,便是为了补足此前伤亡的将士。区区十五万,对抗岚国三十万大军已是捉襟见肘,若是董成再将清桂军调走,与伍威的较量将更为艰难。

“比起柳光,伍威还算好对付。”李均微微一笑,“只需坚守过这个冬天,不愁我军不获胜。”

“还有,李构与吴恕要如何处置?”石全又问道。屠龙子云已遣人将李构与吴恕押解回来,但李均却一直不曾去见他们。

“魏先生之意呢?”李均没有回答,脸上浮现出冷酷的神色来。

“此二人着实难以处置。”魏展苦笑了笑,“吴恕见机不妙,竟然遣家丁擒了李构来献降,也不知李构如何会信任他,只带着些许护卫便逃走。如今若是杀了吴恕,以后来降者只怕心寒,如果不杀吴恕,军中将士与百姓恐怕心中不服。”

“既是如此,那便由我决断了。”李均瞄了魏展一眼,魏展并非没有担当的人,但这件事确实让他难以献计,无论如何,李均在名义上总是李构的臣子,甚至还有些亲戚关系。他顿了顿,道:“吴恕罪大恶极,便是倾四洋七江之水,也无法将他的黑心漂白,赏忠罚奸,乃古之惯例,他擒获李构不过是小功,所作所为却是大过,功不抵过,将他绑赴菜市场,凌迟处死。吴恕之妻熊氏,不能劝夫向善,贪妒狠毒不在吴恕之下,将她绞死于狱中。”

“李构昏聩刚愎,于外不能容功臣名将,于内重用奸人弄臣,故此有失国之祸,这些年来血腥干戈,皆是由此而起。**在他为一国君王,早年也颇有政绩于民,我免他一死,幽禁终身。”

石全与魏展对望一眼,李均没有将吴恕全家灭绝,没有将李构立即杀死,其中所体现出来的政治手腕,颇让二人心折。他们却不知,李均连死仇钟彪尚且放过,再饶过一两个仇人家属又有何惧。

“如此军容,难怪吕建忠阵殁。”

望着眼前的和平军军阵,伍威如是感慨,当他得知自己心腹爱将中计身亡,三万骑兵全军尽墨之时,他第一个反应不是吃惊,不是心痛,而是一种激动。李均没有死守卢家堡,而是前进到鹿野与他野战,这在他意料之中。如今李均新占了苏国大半领土,民心军心尚不稳固,自己拥重兵来讨伐,他只有先胜自己一仗,才能稳住军心民心,以换取持久作战之机。

当年用计让陆翔被杀,对于伍威来说既是骄傲,也是遗憾。骄傲的是自己将这驰名天下的名将变成了历� ��,遗憾的是自己不曾在战阵之前打败他。这些年来李均名声渐响,让伍威不能不想起当初一夜冰城的旧事,但直到得知吕建忠败亡时,伍威才确信,李均已经胜过当年陆翔了。

身为一代名将,不仅需要自己有超越凡人的洞察力与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心理,也需要一批能征善战的部下。

如今,李均的大部队便呈现在他眼前。站在高处向远方望去,和平军的营寨间旌旗招展,壁垒森严,刁斗号角声时而传来。营寨之前,便是和平军布下的军阵,大约有万余步骑列成方阵,阵形并不是很严实,但却露出巍然如山的气势,这样布阵,即便是遇上骑兵突袭,也有足够空间收缩反击。自将士们抬起的脸上,散发出自信与勇毅的神情,证明这是支久经沙场屡战屡胜的精锐。在飘雪的冬日里,除去在风中飘摇的战旗与将士身上的披风,无论是人还是马都肃然而立,可见这是支纪律严整赏罚分明的队伍。伍威暗暗赞叹,但旋即目光停留在和平军中军之处,和平军的中军人数最为密集,将士也是很强悍,但在伍威这般名将眼中,却可以看出,与其余部队相比,这里的和平军将士稍弱。

“应是新近收编的苏国官兵吧。”伍威暗自想,将这战力较弱的部队布在中军,李均也太小瞧自己的眼力了,难道说李均在其后还有什么布置不成?

回头看了看自己部下,伍威微微一笑,敌军固然强大,自己也不弱于他,无论李均还有什么诡计,自己的安排都足以保证今日将大获全胜。在自己身边的数万兵马追随他多年,决不会逊色于对手。他脸上的笑容慢慢变成讥讽:“兵虽不弱,奈何太少。李均啊李均,如今就看看你是否真的如同陆翔一般诡计多端吧。”

伍威的注意力再次集中到敌军军阵之上,绝大多数骑兵都被李均布在队伍的两翼,令伍威有些不解的是,李均并未将铁甲骑兵与轻骑兵平均分配,而是将铁甲骑兵放在左方,轻骑兵布置在队伍右方。

“为何会如此布阵?莫非想用这两支骑兵自迂回攻击我两侧?”伍威暗暗想,但又否定了这中想法,看军势,和平军兵力比他少了足足有两三万,不太可能会分兵迂回,而且即便是迂回,以他帐下将士之力,也应能在此之前突破敌阵。正当此时,和平军的阵脚忽然开始移动了。

双方几乎同时击鼓。双方军队缓缓向对方靠近,没有冲杀,没有呐喊,甚至没有战马的嘶鸣。除了整齐的脚步声与沉重的鼓点声,战场中几乎没有其他声音。

就象两只互相逼近的猛兽,在到达对方攻击范围之前,两军都停了下来,鼓声也微歇。双方都在为即将开始的血战积蓄力量,投石机上的巨石已经放置好,弩车上尖锐的巨弩也在皑皑的雪地里闪着冰冷的寒光。双方的长弓手都将箭扣在弦上,高高瞄准着半空--他们这般射程的弓手,根本无需瞄准,要做的只是向密集的敌人头上射出箭矢便可以。

雪不知何时开始变大,一开始不过绒毛般的雪花,如今变得梨花一般,伍威吸了口气,将目光投向苍茫的穹宇。天空灰白得几乎有些透明,而卷着雪花的风则在这战阵之上咆哮翻滚,似乎是在催促这即将到来的血腥之戏迅速开始。

“杀呀--”

也不知是何方先发出这怒喊,或者是双方同时喊出,那一刻间,伍威耳中被这十数万人同时的高呼震得嗡嗡作响。他将目光投向战场,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团黑灰色的麻点。

就象是数百万只麻雀同时飞起,又象是亿万颗星辰迎头落下,原本灰色的天幕在一瞬间为矢石所遮挡,战场上似乎为暗夜所笼罩,而在这死亡之阴影下的,却是相互冲锋的两军将士。

远程攻击的投石车、弩车只有在双方接战之前才有效,若是两军白刃相交,为防误伤己军便无法再攻击了。故此,负责投石车、弩车的双方将士卯足了劲,希望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发射出最多的石块与巨弩,给敌军造成最大的损失。但两军开始冲锋之时相距已是不远,不过是片刻间,漫天乱飞的石块与巨弩都消失不见,战场之上豁然开朗,但两军战士却无心观察这个,他们已经在一片怒吼与哀鸣声中冲击到了一起。

“竟然用偃月之阵。”两军交接之时,伍威双眉皱了起来,看似混乱的相互冲杀中,和平军阵形分明发生了他意料之外的变化,中军向前突了出来,而两翼的左军右军则在稍后,整个和平军第一线变成了一个凸出来的缺月。伍威立刻否定了方才和平军会迂回的想法,用偃月阵做两翼迂回,所迂回的距离要超过雁行阵的一倍,看来李均之所以将骑兵放在两翼,实际目的还是在掩饰他将偃月阵死守反击之意。岚**队的冲击在一堵墙般的大盾之上被向两侧划开,血肉横飞之间,和平军在岚**队内挤出一个缺口。

“嗯,原来如此。”伍威微撇了下嘴,对方自知兵力不足,不敢展开与己军交战,便用这偃月之阵集中兵力。既是如此,那李均应是在后军指挥了。

“击鼓传令,以锥阵切入敌军之中,突破敌军。”伍威下令道。

鼓声变动了鼓点的节奏,岚国中军中的旗帜也开始规则地摆动。若非久经沙场在最惨烈的搏斗中仍然能保有一丝冷静的战士,决不能在这生死瞬间也能注意到己方统帅发出的信号,而伍威帐下的岚国将士,正是这中精锐中的精锐。在一线将领的带领下,岚军开始聚拢,强力的冲击在和平军最顶端切出一道血肉的伤痕,原本由身着紫色战甲的和平军战士组成的缺月之尖,被身着蓝色战袍的岚国从中分开,在岚国铁甲步兵沉稳有力的冲击之下,被布在第一线的和平军果然难以抵挡,开始向后收缩起来。

伍威双眼眨也不眨,死死盯着战阵之中。当先冲在最前的,正是他帐下四员爱将高万金、汤玉顺、戴洋、朱春来。这四人原本与吕建忠一起并称作威门五虎,他们一起指挥一线将士冲杀,伍威甚为放心。

“轮到我了吗?”一个低沉的声音似乎是自言自语,在这千军万马厮杀声中仍清楚地传到伍威耳中,不用看,伍威便知是胡海龙。他与另一位一直默不做声毫无表情的许龙飞有“狂冷双龙”之称,这两个人眼见同僚杀得痛快,只怕也有些心痒难熬吧。

但战斗才刚刚开始。这狂冷双龙之勇,更在威门五虎之上,不到关键时候,他二人是不会轻易出战的。想起自己帐下这些锐不可当的勇将,伍威心中一阵骄傲,当初陆翔帐下并称双英的李均与孟远,如今只有李均一人,怎能挡得住这四虎双龙?

“李均呵李均,这些年来听闻你也收纳了不少勇将谋臣,如今就来看看,是你十年之间招徕的将领勇猛,还是我这些心腹爱将出色吧!”

高万金双眼通红,将手中的大刀猛然轮起,刀刃在雪光下闪出冰冷阴寒的杀意,不待眼前的和平军士兵避开他的锋芒,大刀已经霹雳般斩下,那和平军士兵横着兵刃想格挡,却抵不住高万金天生神力,兵刃被震得脱手落地,自顶门至

高万金毫不停留,战马踏过尸体的同时,他的刀掠过一个和平军战士的脖子,那个鲜血喷出老高的和平军战士尸体尚不曾倒下,迎着高万金,一员和平军将领出现了。

“和平军千夫长倪颂,来将通名!”那将领见着高万金勇猛却毫无惧色,大喝着挥动长枪便奔高万金而来。高万金缩身避开他长枪发出的罡气,嘴角翘了翘:“高万金。”

“什么?”那唤作倪颂的和平军将领听得他低声说了句什么,禁不住喝问道。高万金双目一瞪,大刀同他暴雷般的声音同时落了下来:“高万金!”

倪颂被震得在马上晃了晃,好不容易格开这一刀,只觉双臂欲折。心中大惊之下,他本能地伏在马颈之上想避开高万金,但一股湿热的液体洒落在他手之上。他抬眼一看,自己爱马的马首已经不知飞向何处,如今完全是借着冲力向前奔行。倪颂心中一颤,刚想自马身上滚落下来,带着沉重的呼啸声,刀罡已经斩破了他的背甲。

仅两个回合便斩杀和平军千夫长级的大将,高万金仍不罢休,大刀再舞了起来,将背着倪颂“倪”字将旗的护旗将也斩了下来。这将旗一倒,随在倪颂之后的倪颂部下心中惶然,而远在后军之中的李均也微咬了一下牙,这不足一柱香的功夫,便有一员千夫长阵殁了吗?

又过了片刻,那一处的和平军之间的距离已经被压缩至极限,如此虽然加大了敌方的突破难度,但也使得己军难以施展手脚。李均眼看着敌方中有数将冲杀入己军阵中如入无人之境,与他们交手的己方将士大多数合之内便被斩杀,心中也不由得有些吃惊了。

“卓天传来的消息,这伍威好岚国之柱,帐下又有号称九尾天狐、狂冷双龙、威门五虎的八员大将。其中之一的吕建忠已然被屠龙子云擒杀,这几员悍将当是这一狐双龙五虎中人。”李均心想,“两军甫一交锋,我便有一员千夫长被斩杀,于士气极不利,若是这前军崩溃,那倒是我弄巧成拙了。惟有斩杀这八员大将中的某人,才能挫敌锐气,让伍威不敢小瞧了我。”

“杨振飞!”正当李均在想如何能遣人去斩杀敌大将时,他眼前一亮,一面绣着“杨”字的金边将旗正补上因倪颂阵亡而出现的缺口,杨振飞这数年来立功不少,但因贪杯好酒逞勇斗狠,迟迟未能提升为万夫长,李均爱其勇猛,特许他的千夫长将旗同万夫长将旗一般绣金边。此人此时出现在这最需要的所在,想来正如自己所料,遇着关键时刻,他反倒能挺身而出。

杨振飞猬须如刺,手中双斧荡着死亡之光,在乘着小胜而进的岚国部队之中飞舞,无数血肉模糊的肢体碎肉在他斧下飞起,但他周身却不曾沾上血腥气,甚至他周围随他作战的羌人勇士也不曾有血腥气,因为一股浓烈的陈年绍酒的味道自他们身上发散出来。这些在大战之前以酒淋浴的勇士们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畏惧,在他们与酒香同等浓烈的豪气前,死亡不过是回到天神处的一次巡旅。岚**队前攻的步伐给他们硬生生扼制住,甚至在他们强有力的反击之下,岚军前锋出现了后退的趋势。

“呔,酒鬼!”高万金双眸喷火,大喝着举刀就冲向杨振飞。杨振飞早见他勇猛,因此也不示弱,二人都弃了旁人不顾,硬碰硬砸在了一起。

“狗子,好力气!”一声轰响之后,二人都觉得两臂欲裂,禁不住钦佩对方惊人的力量。在这两军拥挤之时,一切花招都比不上迎头劈砍来得实在有效,因此二人又举起兵刃,向对方要害招呼去。

高万金大刀比起杨振飞的双斧要长上许多,因此也就占了不少便宜,杨振飞几次想催马靠近过去,都被高万金大刀上的刀罡逼了回来。战了数个回合,高万金渐渐占了上风,李均在后方不由皱住眉头,若无人助杨振飞一臂之力,那恐怕他也不是高万金敌手。

他**头尚未歇下,杨振飞似乎也对自己不利的战局不满,竟不顾一切催马向前,李均狠狠踩了一下马镫,若是因此而折损了杨振飞,实在是他一大憾事。

高万金果然看到杨振飞的破绽,以刀做矛便向杨振飞胸腹刺来。杨振飞无奈之下惟有仰面躺在马背之上,以图避开这一刀。但那刀势来得快,不等刀尖刺到,刀罡已然将杨振飞腰间挂着的某样东西挑飞起来,在空中洒出金黄色的液体。高万金本人也好酒,一嗅便知这与杨振飞身上洒的陈年绍酒不同,这至少是六十年以上的老白干。心中虽然**着的是酒,手中的刀却不曾闲着,前刺的招数使得一半便止住,而是向下一拖,想给杨振飞来个开膛。

他却不知,当李均见到杨振飞的宝贝酒壶被挑起时,脸上的惋惜神色立刻变成了大喜。他只觉自己这一刀正要切中杨振飞胸腹之时,忽然再也无法向下移上一寸。

“敢刺破我的酒壶!”杨振飞双斧都在左手,右手牢牢抓住高万金的刀背,脸上神色与其说是愤怒,倒不如说是欲哭无泪。他咬着牙一点点将高万金的大刀挪开,挺腰坐了起来,高万金眼见他本已无还手之力,却不知为何变成如此怪力的可怕之人。还不等他脸上惊色消失,杨振飞一夹马腹,两人战马便头颈相遇,高万金呀的一声,连着运足灵力想夺回大刀,但杨振飞右手却纹丝不动,左手斧头劈头盖脑便向杨振飞砸了过来:“赔我酒来,赔我酒来!”

杨振飞这几下根本就谈不上什么招数,完全是莽汉打架乱来,但高万金虽然挪开身躯,却挪不开手臂,给斧刃将双臂硬生生切了下来。不待高万金感觉到断臂上的痛苦,杨振飞已抛开夺来的大刀,右手扼住高万金咽喉,生生捏得高万金喉间鲜血自嘴里喷涌而出,而杨振飞却仍不依不饶地说:“敢刺破我的酒壶,赔我酒来!”

“有着羌人血统,杨振飞的酒可是碰不得的……”李均嘴角撇了撇,他也不曾想到杨振飞竟然如此逆转了局面。而与他相比,伍威却心中一阵刺痛,用拳重重击了一下手掌,高万金勇则勇矣,随机应变却差了不止一筹啊。

将高万金尸体抛下,一枝长矛突地刺入杨振飞左肩上甲胄里,但他似乎不觉得痛般,手臂一挥,将对方逼开,紧接着右手轮斧砸了过去,虽然不是用斧刃,但如此沉重的铁器砸在对方头盔之上,顿时将头盔砸扁下去,那员敌将头颅似乎被打进了胸腔一般,矮了半截,自马上倒了下来。

“嗯,振飞失去冷静了。”李均心中的喜悦并未持续多久,杨振飞虽然勇悍,但若是失去冷静,那他便不能贯彻自己的布置,看来应想办法将他自第一线弄回来。如此混战之下,自己身在局外要在人群之中寻着他尚且不易,又如何能将他调回来?

战争之神破天在血腥之中,看着忘我搏杀的双方将士。在他身边立着的,还有掌管死者的神灵幽冥。李均与伍威忽然觉得心中生起一阵寒意,仅仅战了这点时间,双方都有大将阵亡,而肢体不全躺在血中的战士,更是难以计算。黑色的分不清是泥是雪的大地,仿佛是在嘲笑二人似的,用那种诡异的颜色迎接着不断倒下的尸体。

“要用多少勇士的血,才能将这黑色的脏雪染成红色?”一个古怪的**头在李均脑中浮了起来,不知为什么,原本让李均兴奋热血沸腾的战斗,如今却让李均觉得有些厌恶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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