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2.度朔山上的影子

听我讲了前后，陆阴阳这才明白自己差点坠入了遗忘的深渊，脸色也罕见有几分难看。

她回忆着之前传送进入阴间的过程：“我比你进来的早一点，进来就在忘川里头，我看到周围有不少人，就一个个过去问，以为你们可能也会在这里。结果发现根本无法沟通，而且有的试图沟通就会头痛欲裂，根本集中不了精神，后来就觉得整个人很僵很累，想要去远处……”

“既然没事那就边说边聊。”毗蓝婆听了个大概，就说道：“现在时间宝贵，趁着酆都君还没有回度朔山，先在这里找找你们其他人是不是也有在这里的，一旦他回来了……那就只有逃走了。”

她在前面领路，我和陆阴阳就开始讲之前我遇到的事。

陆阴阳好奇的目光不断掠过周围山石迷雾，又仰起头望向空中那些遥远的浮岛和陨石，对阴间的奇特现象十分着迷。

“原来如此，是因为一切都蕴含着同样的基础结构，理论上这就是一个由活的有主之灵和死尸，不，应该说是同样的巨大数量群体以两种不同形态构成的半世界。”

她比我看问题更加透彻，多年研究妖魔绝非我这样半路出家的人能比。

“即是类似于珊瑚虫一样，不过阴间的死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消亡，只是进入了另一个极点，一切的演变都是在两个过程‘苏醒’和‘沉睡’之间循环变化。就像是撞球一样。”

毗蓝婆侧脸一笑：“到底是陆天师后人，一针见血。”

“如此一来，内在和外在就形成了一个规则化统一。”陆阴阳微微蹙眉：“外在是阴间整个半世界都在从塌缩到扩张这个周期反复，内在是其中的微观成员也从‘死’到‘生’，循环演化。不过这样做有一个明显的缺陷。”

我问道：“怎么说？”

“你想，不论阴间的存在是‘避难所’还是‘伊甸园’，那么它的存在应该是用来安放生命的，可这种波动周期并不是里头的生命能够承受的，周期结束就相当于清零重来……你会在自己地下室给自己设计一个定时炸弹吗？”

我转念一想还真是。

以前我们全部视角都集中在了酆都君和泰山君之间的恩怨、十二仙人之死上，反而忽略了这个半世界本身存在的疑点。

“对啊，陆小姐看得很透彻。”

毗蓝婆慢慢走着，点头称是：“所以我们都说，阴间是一个不完整的‘半世界’，可以说它只是某种半成品，或者残次品，不论是诞生还是中途出了什么故障，总之本身是有缺陷的。至于为什么是这样，又是什么造成的，这目前依旧不得而知，或许当初的十二仙人晓得一些，不过他们早就死了，哪怕我们这些人继承了意识碎片，也不得而知，过去被掩埋了。”

一路探讨，我们很快就进入了另一片地带，这里与之前的灰黄两色砂石山峦不同，色泽暗黑，脚下泥土有一种奇特的柔韧感，让人想到橡胶。

远处高巍入云的神桃树也愈发清晰起来，之前看着只觉得巨大高耸，稍微临近之后发现它突然变瘦了。

粗壮的柱体骤然收缩成纤细状，并且数量繁多，让人想到南北两极的巨型冰柱。

“怎么柱子突然变多了？”我看得更加迷惑，当即问毗蓝婆：“难道神桃树不止一棵，而是一片？”

“不是。你仔细看，它们其实都是一体的。”

在毗蓝婆提醒下，我终于看清楚，这些柱体本身在下面是连成一片的，看起来像是某种骨头，前端是分叉和镂空，底部紧紧联合。

说话之际，我们很快就站在了神桃树下。

它和我想象一样，拥有茂密繁多的枝杈，这些枝杈从地上黑色泥土里就开始冒出，骨刺一样互相交错，就像是某种莽荒时代巨兽残留下的骸骨。

整体而言看上去让我想起西蓝花，朝着四周蔓延，名为神桃树，本身一株树就是一片巨大天地。

仔细观察就能看出，神桃树本身是雪白的奇特石质，令人联想到大理石，同样光滑细腻，并且浸出凉意。

纯洁无垢的白色给神桃树增加了一层神秘意味，让人想到玉石，同样也被认为是辟邪之物，能够给人带来幸运与庇佑。

我仰起头，看着神桃树蔓向四面八方的枝杈，在神桃树面前，我们小得像是蚂蚁，被某种巨大亘古之物俯瞰着，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渺小和自卑感。

萦绕盘桓的白雾，更像是神桃树中呼吸出来的气流，一段段环绕扭缠着树身，仿佛末端和它融为一体，神桃树的顶部树冠就变成了气态。

“那是什么？”

陆阴阳突然指向旁边一个方向。

我顺着她手指看去，只见一个巨大黑影在云雾中穿梭，正当我狐疑为什么会有一个影子——是真真切切的影子，这一点我眼力劲儿还在。

它嗖地一下从雾中跑了出来，迈开大长腿继续往前迈步，这人形态奇特，居然有两个脑袋，四只手，四只脚，让人怀疑他怎么能够控制住自己的平衡。

更有意思的是它跑起来脚程极快，出了雾气就一下子贴在地面上，和正常影子没区别，就是高，头到脚估摸有十米高，开始飞快移动。

我忍不住吐槽：“这人体蜈蚣吗……”

“不是，这是两个人。”陆阴阳说完了又补充道：“是两个手脚连在一起的人，就是有点奇怪，有点像是以前的赶尸人。”

认识赵沉宵后我就问过相关，赶尸人有两种赶法：一种是将尸体手脚砍断放入包袱扛在背上，这是面对那些尸体受损的尸体可以的办法；二是用竹子或木头，前面赶尸人和后面尸体手脚用木头竹子和线连起来，晚上出行时赶尸人走，尸体也走，看起来就像是赶尸体。

我仔细看地面，发现这奔跑的影子手连手脚连脚，前后两个人影的确略有不同，前面那位脑袋更大，身体更壮，后头那个脑袋长，身体更细。

眨眼这影子就跑没了，此时身后传来一声怒吼。

“慢——慢——”

一只脚从白雾中跨出，腿上肌肉虬结，光是腿就有七八米高，这巨人双腿一迈就从我们三人脑袋上跨过。

我还趁机抬头偷瞄，看能不能看见走光之类，我小时候就很好奇，那些独眼巨人、泰坦之类的巨人系是不是生殖器巨大无匹。

结果有些遗憾，啥也没看到，只有一片阴影。

那巨人依旧身处白雾中，只见长腿不见人头，他一跑过，白雾一下子变得更浓更多。

哪怕是我也看明白了，这巨人在追逐那两个连体影子。

“神荼郁垒。”毗蓝婆看着远去的巨人，叹了口气：“被酆都君缝在一起之后，变得疯疯癫癫，一直想要找回自我，却永远不可能做到了。”

神荼郁垒，万鬼门就在这合体巨人的嘴里。

我还记得九黎君记忆里，神荼郁垒那银色鼻子，里头喷出的浓密雾气，他那双红色眼睛里闪烁着妖异的光芒。

没想到却是一个疯子。

不过转念思索，对酆都君来说，只有一个疯子守住自己的万鬼门，那才是放心的吧？

他能信得过谁？

他谁也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