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极天宫的生活倒也还不错，这里山美水美，妖怪们也十分单纯，一点都不勾心斗角。如果不是极天山的形状看着有些膈应，紫阳这几日的心情还会好上很多。

没有谁能够平静对待自己家的东西被人抢走，并且堂而皇之地使用。无论自己与那人关系如何，这都是一种耻辱。

紫阳在极天宫中也没有被禁足，相反，胡云给了他极大的权限，除去不能出山以外，极天山的各个角落他都可去得。

今天风和日丽，万里无云，哪怕紫阳体外燃烧着烈焰，都不能与阳光争辉。紫阳舒服地坐在一棵大树之下，远远地看着小妖怪们在草坪广场上嬉戏游玩。

微风吹过，大树的某个枝头上有一颗熟透了的果子，耐不住微风叨扰，终于放弃了在枝头摇曳，掉落下来。

果子在即将落在紫阳头顶之时，却是再进不能，好似被禁锢了一般。紫阳抬手将头顶的果子捏住，看也不看便送进了口中。

紫阳吃完了果子，躺倒在地，开口跟胡云说道：“你们啊，朱果这种奇珍，就这么放着，也不怕人偷吃了。”

胡云尚且在极天宫中，但还是听见了紫阳的话，于是答道：“只是些果子罢了，用者自取。”

“当真不用派人看守，熟一颗摘一颗？”

“不用。你这会儿要是无事，不妨上来，与我聊会儿天。”

紫阳猛地坐了起来，恍如大梦初醒。头顶传来诱人的香气，沁人心脾。紫阳咽了口吐沫，动手摘下一颗朱果，左一口右一口，将整个朱果吃干抹净之后，才缓缓向山上行，一边走还一边嘟囔，“这就算是你付我聊天的薪水了。”

到了极天宫顶，胡云端坐于上，其下正有一少年盘坐，丝丝黑气自印堂逸散而出。

见紫阳进来，胡云问道：“你觉得他怎么样？”

“刚毅不阿，刀心澄净，是个好苗子。”紫阳点头道。

“他是不是好苗子用你来说？”胡云笑骂道，“我是让你看，能否看出什么端倪？”

“端倪？”

紫阳这次不再敷衍，而是用上了自己的一些个本事，望气白月光。这不看不要紧，细看之下，他却是打了个激灵。

他指着白月光，惊讶地看向胡云，指指点点道：“莫非......”

“不错，人是好苗子，刀也是好苗子。一把凡铁，只因过多杀戮便有了灵，而且不是普通的灵，而是杀念极重的魔灵。”胡云说着说着，却是叹了口气，问紫阳道：“你既是魔族，必然比我了解得多，你来说说吧。”

“除了杀戮，还有别的条件。若是只有杀戮，普天下能够成魔的兵器也太多了。”紫阳先是否认了胡云的说法，然后道：“事实上，兵刃化魔需要的条件不止是杀戮，还有许多，不过涉及到一点秘辛，不能告知。相比之下，我更看重这个‘人’。”

“哦？说说看，你看重他什么了。这种资质的人才，只能说是五十年一遇，但还不到稀罕那个程度。”

“胡大哥你是没看全，不过也难怪，体修在这方面，总归是不如正经修士敏锐。”紫阳似是嫌用嘴说得不过瘾，干脆抬手在虚空中画了起来。紫阳粗而尖的指尖划过，便如笔墨一般，在空中留下痕迹。

“胡大哥你细细感知，应该也能感觉到一丝丝的异

样。他的灵魂由十三个不同的个体组成。这些个体有明显的差异，但是组合在一起却极为融洽和谐，他们是一个真正的整体......不对，不是十三个，是十二个，欸，感觉十二个也不对，好像缺了点什么，又好像多了点什么......”

胡云看着紫阳纠结，其实也知道他为什么会有这种错觉。白月光的灵魂确实分家了，分家的理由尚且不明确，不过貌似与他过去的经历有关。不过自己只以为分了两家，没想到却是十二、三家。至于那种违和的感觉，自己也能猜到，大概是在遇见自己之前白月光使用了错误的方法面对心魔，以至于刀魔灵趁虚而入，开始与白月光争夺身体主权。

胡云为了解决白月光的问题，采用了一个大胆的方法。他用白月光的身体，装了刀化道的灵魂，又用白月光家祠堂下镇压着的尸体装了白月光的灵魂。

还记得动手那天，胡云是这么说的，“既然你二人谁也不服谁，干脆互换身体，各自分家。”

“那为何不让他用他自己的身体？”白月光心生不满，抱怨起来。

胡云解释：“这是你自己的选择。你选择了与他相融，你二人便有了联系，或者说羁绊。从此之后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无法分割。既然如此，干脆让你们使用对方的身体，互相也好有个牵绊。你们现在，就是一对双生子。”

不再回想过去，胡云示意紫阳继续说下去。紫阳说道：“我实在是好奇，这样的他，如果真的跻身仙人，会有什么神通？真是期待啊。”

白月光此时睁开了眼睛，瞳孔通红。他站起身，极不情愿地朝胡云行礼，然后便退了出去，整个过程一言不发。

“是啊，我以前还真未注意过灵魂的不同，以后得注意了。”胡云笑道。

“可是胡大哥你不是体修吗？”

“学海无涯。”胡云叹息一声，话锋一转问紫阳：“你也算是老天魔了，可曾想过修行前路。”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说句实话，以前还是个小天魔的时候，还没觉得你厉害。可是过了天劫，反而愈发觉得自己不如你，十个我也不如你。几天既然要聊天，胡大哥你不妨帮我解惑，你到底有多厉害。”

胡云从椅子上起来，走到窗边推开了窗。从这里往下看去，只见山脚处鸟语花香，香草依依，好一派世外桃源之景。再回看极天宫，修建于极天山顶，只有一幢，却是高不知凡数，从打开的窗子伸出手，便能摘星辰。

胡云吹了口气，将漂浮在下方的云朵吹散，“说到这里，不妨你先跟我说说，你对于仙神，有什么看法。”

“体系不同，不予置评。胡大哥你要是问我仙魔，我想我还能说上一二。”

“正因为体系不同，才有对比。仙魔有什么好说的，你魔族也修仙，能不成渡了劫，就敢自称不是魔了？本质就不同，不需要讨论，你还是说说你对于仙神有什么看法吧。”

紫阳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

胡云也沉默了会儿，然后才问道：“莫非你回了几次天魔谷外门，都未看上基本古籍么？”

回想起天魔谷外门的筒子楼城寨一般紧凑的建筑，紫阳直摇头。相比那种住处，他更喜欢外门杂役居住的地方，毕竟人家还有个独屋。

紫阳道：“没

有，我只去了药园和弟子修行处。记忆中的银杏树，经历漫长的岁月折磨，也变异了。”

“何为神？承载天地气运、众生信仰而生，他们本就是天之骄子。神，可以说百家言，明百家言；神，只需要动动脑子，就能学会自己想学的任何东西。相比之下，神的力量，并不见得比仙强多少。”

紫阳皱眉，表示怀疑，“不对吧，我怎么记得神好像随手就能抹杀仙人啊。”

“其一，仙人还不够强；其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神本就应运而生，作为天之骄子，他们对于天地间规则的运用，要比仙人熟练的多。那么下一个问题，何为仙？”

紫阳沉默了。自己前几日才渡劫，这几日尚且还在稳固修为，对于自己的思考，还没有开始，所以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胡云说道：“以我一个虎妖的身份来说这些可能不太合适，但是最有助于你的理解，你且听我慢慢说。古早时候，并没有仙人。那个时候，人的一生不过区区百载，一个人终其一生，可能都不能有所成就。燧人氏为人族带来了进化的火种，神农氏为人族尝遍百草，可人生百年，成就实在是有限。为了能够在种族林立的洪荒世界中生存下去，前辈们为了活下去不惜一切代价，才在那时争取到了一亩三分地。第一个修士是谁，又是如何出现的，已经无人可知，不过他的出现，给了人族一个讯息，也让人族知道了一个真实的世界。”

“修仙，只是当时的人们为了多活一段时日，选择的一条路罢了。修得长生，证得真实，所以修仙，也叫修真。只不过随着时间发展，修仙也变了味道。后来的小辈们，总想与天比高低，于是激怒了天，也激怒了神。”

“相比于神，仙并没有生物本质层次的变化，你只不过厉害了一点，寿命长了一点，可是在神看来，你也只不过是厉害一点的生物罢了。神长生不老，而仙王也只不过是寿元悠长，终有一死。神知晓万物，仙还是需要慢慢学习，慢慢体会试验，速度也并不比未成仙时快多少，只是寿命悠长。”

“现在，你仔细想想，当年的绝天地通，对仙有利，还是对神有利？”

紫阳听了这么多，总感觉自己仿佛抓住了什么，又仿佛什么都没抓住。他问胡云，“你说了这么多，到底想说什么？”

“天地间有神，亦有神修。神修有成神的资格，但最后还是要获得天的认可。可如果天死了，还会有新的神产生吗？如果天死了，等这一元终结，神还能苟活吗？”

胡云的目光，转移到了东南方，那里有一座正在兴起的城市，还有不易察觉的诡异。

“如果神为了活命而发疯，会不会比那些仙人还看不开，比仙人还疯狂？”

胡云说话间，东北方向一朵蘑菇云升起，紧跟着又升起两朵，同时天空中某点也发出炽烈的光，直指地面某处。

紫阳察觉到了异样，看向爆炸发生之地，迷茫地问道：“那里怎么了？”

“你已经成仙，试着自己去找，不要总是问。”

紫阳又被教训了一通。

而在爆炸发生地，一扇高千米的门从虚无之中打开，门后是愤怒的深红之王。

“那是什么东西？”紫阳惊讶地问。

胡云叹口气，“那是另一个世界的神。”